绍星越城的夜,比四明山更添几分古拙苍劲。
月光如练,漫过卧龙山的黛色轮廓,将越王台的夯土台基染成一片冷冽的银白。
台畔的古柏苍劲如龙,枝桠虬结。
风裹着鉴湖的水汽掠过斑驳城垣,带着青铜锈蚀的冷意与山间草木的清芬。
汪晓刚一落地,便被一股沉凝如岳的威压死死攥住了魂体。
那股气息比孙权的帝王威仪更添几分浴血淬炼的狠厉,像是从春秋战火的血与火中蒸腾而出。
混着卧薪尝胆的极致隐忍与灭吴称霸的万丈豪情。
层层叠叠压下来,让他呼吸都为之一滞,魂体本能地绷紧。
“好强的威压。”汪晓眸色一凛,眉心魂核悄然转动,魂识如潮水般铺展开来,瞬间覆盖整座越王台。
然而,任凭他的感知如何敏锐,视野所及之处,唯有被岁月侵蚀的斑驳城垣、枯朽断裂的木柱、以及中央那块刻满苔藓与裂痕的誓师碑,却始终寻不到这股威压的源头。
他循着石阶缓步而上,每一步落下,都能感受到鞋底与地面传来的细微震颤。
那是历史的回响,也是威压的共鸣。
石阶缝隙中嵌着的枯草早已枯槁,一碰便簌簌碎裂。
两侧城垣爬满深绿的青苔,越往上走,那股威压便愈发浓烈。
如同无形的山峦层层叠压,从四面八方涌来,让他的魂体都开始微微震颤。
汪晓眉头紧锁,冥渊锁魂甲自动展开,金色光芒如薄纱般萦绕周身,奋力抵御着越来越强的压迫。
他走到台顶露台,空旷的平台上唯有夜风呼啸而过。
誓师碑的影子被月光拉得极长。
可那股让人心悸的威压,却像是融入了这片天地,无迹可寻,唯有极致的压迫感真实得令他窒息。
就在他凝神探查,魂识运转到极致的刹那,异变陡生!
“轰——!”
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威压骤然爆发,如同沉睡了两千余年的巨兽猛然苏醒,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直直朝着汪晓碾压而来。
那威压中不仅有帝王专属的凛然威仪,更有千年魂体沉淀的浑厚魂力。
汪晓瞳孔骤缩,魂气翻涌不定,胸口像是被巨石狠狠撞击,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传来。
他猝不及防,双腿一软,猛然单膝跪地,膝盖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巨响。
“鬼帅级!而且是鬼帅级巅峰!”汪晓心头掀起惊涛骇浪,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见过孙权出手,深知帝王魂体的强悍。
那份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本身就对普通魂体有着天然的压制。
再加上岁月的沉淀,实力往往远比同阶魂体更强。
可眼前这股威压,竟比孙权还要强上几分,甚至让他生出一种难以抗衡的错觉!
“原来如此……”他强撑着抬起头,像是想明白了当中缘由,“拥有帝王威压的古之帝王,魂体本就远超普通英魂。勾践生于春秋乱世,历经灭国之辱、卧薪尝胆之苦、灭吴称霸之业,一生波澜壮阔,意志坚韧到极致。他成为魂体已有两千余年,远超孙权魂体经历的岁月,魂体在时光中不断淬炼,实力自然凌驾于孙权之上,达到鬼帅巅峰也不足为奇。”
他咬紧牙关,体内魂核疯狂运转,万灵聚魂幡内二十七道英魂气息隐隐浮现,默默产生共鸣。
浓郁的鬼气如同挣脱束缚的潮水,从周身爆发而出,与那股黄色的霸威正面碰撞。
“嗡——!”
一紫一黄两道磅礴气流在空中剧烈交锋,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
周围的空气被撕裂,卷起地上的枯草与碎石,在露台中央盘旋飞舞。
汪晓借着这股反震之力,双手撑地,硬生生撑着站起身。
身形虽有些摇晃,眼神却愈发锐利,鬼气毫不退让地回怼回去,不肯有半分示弱。
“不错的韧性,勉强的实力。”
一道低沉而威严的声音突然在露台中央响起,如同金石相击,穿透了呼啸的风声,带着一种穿越千年时光的厚重感。
随着话音落下,誓师碑前的光影骤然扭曲,如同水波荡漾,一道高大的虚影缓缓显现,渐渐凝实。
他身着玄色绣龙朝服,衣料上的龙纹虽因岁月而模糊,却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帝王之气。
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周身萦绕着淡淡帝王之气,将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映照得愈发威严。
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一眼望去,竟让人有种被历史洪流淹没的错觉。
毫无疑问,这正是春秋五霸之一的越王勾践!
在他身后,还立着五道身影,个个气息沉凝,魂气波动竟皆在鬼将级以上,且无一不是鬼将级中上游的实力!
手持羽扇者身着素色儒衫,气质清雅温润,眉宇间藏着洞察世事的智慧。
旁侧一人握玉笏、着深色朝服,面容沉稳肃穆,眼神中透着治国安邦的远见。
稍远些,手持算筹的身影衣袂沾着细碎尘痕,目光锐利如鹰,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智韵。
另一侧,银甲覆霜的汉子手握长枪,周身煞气凛然,沉淀着久经沙场的铁血之气。
最末位执掌长戈的身影玄甲映月泛寒,眉目间悍勇毕露,杀伐之意扑面而来。
就在汪晓暗自打量这五道身影时,脑海中突然响起枝枝清脆灵动的声音,带着几分兴奋的雀跃:“宿主!检测到五道高强度魂体波动,已匹配历史数据库——”
“手持羽扇、着素色儒衫的是范蠡,春秋时期顶尖谋臣,辅佐勾践卧薪尝胆、谋划灭吴,智计无双!”
“握玉笏、穿深色朝服的是文种,与范蠡并称‘越之双璧’,提出伐吴九术,是越国治国安邦的核心支柱!”
“手持算筹、衣沾尘痕的是计然,精通理财、兵法与天道规律,当年越国粮草调度、经济复苏全靠他统筹!”
“银甲覆霜、手握长枪的是诸稽郢,越国猛将,曾多次率军冲锋陷阵,台州之战中更是立下破敌首功!”
“玄甲映月、执掌长戈的是灵姑浮,以悍勇闻名,当年一战斩杀吴王夫差的弟弟夫概,威名震慑吴军!”
枝枝的介绍条理清晰,每一句话都精准点出五人的身份与核心功绩。
汪晓心中豁然开朗,原来这五位便是勾践麾下最核心的文武肱骨,难怪气息如此沉凝。
勾践居高临下地看着汪晓,眼神中没有半分惊讶,只有一种早已了然的平静,仿佛从汪晓踏入越城的那一刻起,便知晓他的到来。
“你终究还是至矣,比我早先预想,竟早了数十载。”
汪晓稳住体内翻涌的魂气,拱手道:“越王,晚辈汪晓。今日特来,是想请您出世共镇世间邪祟。您的实力远超晚辈预料,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资格邀您入世?”
勾践眸色微动,周身沉凝的威压稍稍收敛,语气带着几分岁月沉淀的厚重:“我早已知你将至,亦明你此行所求。此为后话,你先答我数问。”
汪晓心中一凛,知晓这是勾践对自己的考验,当即颔首应道:“越王请讲。”
勾践微微颔首,淡淡开口:“你既是魂修,行走世间,想必见过不少滞留人间的阴魂吧?”
汪晓点头,坦诚道:“确实见过不少,上至古代将士,下至近代百姓,皆有阴魂滞留。只是晚辈一直有所不解。按常理而言,人死后魂魄当入轮回,转世投胎,为何他们死后不入轮回,反而滞留世间,有的甚至化为凶魂,为祸一方?”
这是他长久以来的疑惑,直至现在也未能得到答案。
勾践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反问道:“你可曾想过,转世轮回,当真存在么?”
汪晓一怔,没想到他会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沉吟片刻后道:“世间流传着许多关于轮回的传说,佛家有六道轮回之说,道家也有转世投胎的记载,民间更是有孟婆汤、忘川河的传说,按理来说,应当是存在的。”
“按理来说?”勾践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嘲讽与迷茫,“世人皆言,死后魂魄入阴间,过土地庙、黄泉路、三途川,渡忘川河,饮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再入轮回转世。作恶者入十八层地狱,受刀山火海、油炸油煎之苦;行善者投个好胎,享一世荣华富贵或平安喜乐。可这些,谁曾亲眼见过?谁能证实其真假?”
他缓步走到誓师碑前,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碑上模糊的字迹,那是当年他誓师伐吴时留下的铭文,如今早已被岁月侵蚀得难以辨认。
“两千年来,我守着这座越王台,见过无数阴魂。有的是战死的将士,有的是含冤而死的百姓,有的是寿终正寝的老者。他们中,不乏一心向善、渴望轮回之人,可无论他们如何寻觅,都找不到所谓的阴间入口。”
汪晓心中一动,追问道:“难道就没有阴魂成功进入轮回吗?”
“未曾见过,也未曾听闻。”勾践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深邃,“这些阴魂之所以滞留世间,并非他们不愿投胎,而是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浩瀚磅礴的力量在阻拦,将他们困在这片天地之间,不得前往所谓的阴间,不得入轮回。这股力量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仿佛是天地规则本身,又像是某种超越天地规则的存在布下的禁制。”
“超越天地规则的存在?”汪晓瞳孔微缩,这个说法太过惊人,让他一时难以消化。
他想起自己麾下的鬼属,其中不乏心存善念之辈,并非皆是困于执念、积满怨气的厉鬼。
甚至有不少魂体生前积德行善,广施恩惠,按世间流传的地府之说,本应顺顺利利踏入轮回才是。
可他们滞留世间数百年、上千年,却始终寻不到轮回之路。
原来并非他们不够虔诚,而是冥冥中有一股神秘力量在从中作梗。
勾践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他,语气凝重起来:“这世间藏着太多秘密,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如今的天地灵气如此稀薄?在我所处的春秋时期,灵气虽不如上古那般浓郁,却也远胜如今,寻常修士修炼十年便能有所成就。而如今,即便是天赋异禀之人,想要突破境界也难如登天。更让我疑惑的是,为何会有灵气、鬼气、魔气之分?难道天地间的能量,本就该如此割裂吗?”
这两个问题,同样困扰了汪晓许久。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晚辈曾在江南市一家历史博物馆中有所发现。那家馆中的器物,多是春秋战国时期的遗存,更早的还能追溯到石器时代。晚辈在那些古老器物上,曾感受到一种特殊的气息。它既非鬼气,也非灵气、魔气,与如今世间的任何能量属性都不同,晚辈便将其称为元初之气。”
这里他并没有感知勾践自己拥有系统一事。
“元初之气……”勾践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似乎想起了什么,“在临死之前,我从一位神秘大能口中听过这个名字。”
汪晓继续说道:“元初之气是天地初开时诞生的本源能量,精纯无比,蕴含着无穷的生机与能量。当时的修士吸纳元初之气修炼,境界提升迅速,实力也远比如今的修士强悍,甚至有大能能够移山填海、遨游星空、与天地同寿。只是不知为何,在上古末期,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变故发生后,元初之气便开始分化、衰败,最终形成了如今的灵气、鬼气、魔气,甚至是其它目前未知的能量,而天地间的能量总量,也大幅减少,变得极为稀薄。”
勾践眼神一凝,问道:“你可知晓,这场大变故,究竟是为何?”
汪晓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遗憾:“具体缘由,我也说不清楚。那场大变故的可能太多。或许是天外陨石撞击蓝星,毁天灭地;或许是神魔相争,战火席卷三界;或许是上古超文明内斗,自取灭亡;又或是天地法则自行崩塌,秩序重归混沌;甚至可能是域外邪祟入侵,搅乱了这方天地根基。我只能推测,那必是一场波及全域的浩劫,不仅让元初之气分化为如今的各色能量,更改写了天地规则,说不定,阴魂难入轮回之事,也与此脱不了干系。”
“神魔大战……上古文明……天地浩劫……”勾践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应该是战争。那位神秘大能曾告诉我,上古时期,天地间并非只有人类,还有神、魔、妖、鬼等诸多族群,各族之间和平共处,共同吸纳元初之气修炼。可后来,不知为何,各族之间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战火蔓延整个天地,无数大能陨落,天地规则被打破,元初之气也因此衰败分化。至于阴魂无法轮回之事……”
勾践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愈发深邃,“大能说,轮回本是上古时期各族共同建立的秩序,目的是让生灵的魂魄能够循环往复,维持天地间的平衡。可在那场大战中,轮回秩序遭到了严重的破坏,轮回通道被打碎,而负责掌管轮回的存在,也不知去向。如今世间流传的轮回传说,不过是上古轮回秩序的残影罢了。”
“轮回秩序被破坏?”汪晓心中震撼不已,这消息太过惊人,彻底颠覆了他对这世界的认知。他定了定神,又道:“既然轮回通道在上古便已崩坏,那我们熟知的历史与神话传说中,那些阴间的执掌者——五方鬼帝、十殿阎君,还有勾魂引路的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乃至奈何桥头渡魂的孟婆,这些说法又是如何而来?为何会深深烙印在世人的传说里,代代相传至今?”
勾践指尖轻叩膝头,目光沉凝如古潭,语气带着历经岁月的笃定:“这些传说,未必全是虚妄。上古浩劫后,轮回虽崩,可人间需秩序、人心需寄托。或许是上古残存的大能,为安抚生民、约束阴魂,仿着旧时轮回框架,立下阴司规矩,造出这些执掌者的名目;又或是后世贤者观天地阴阳、察生死流转,臆想出这般体系,让世人有所敬畏、有所归依。”
他稍顿,话锋微转:“再者,那些传说里的角色,说不定本是浩劫中守护人间的英灵、镇压阴煞的修士,后人感念其功,便将其神化,纳入阴司传说;也可能是残存的元初之气凝聚成形,偶显神迹,被世人附会成了鬼神。久而久之,真假难辨,便成了如今代代相传的模样。”
汪晓只觉脑中轰然一响,世界观瞬间崩塌碎裂,先前的认知被彻底推翻。他喃喃自语,语气满是茫然与震撼:“照此说来,人死后到底去往哪里?那些魂体凝聚成鬼灵、得以修炼的,不过是少数幸运儿?更多人死后,是不是就这般悄无声息消散于天地间,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轮回根本不存在,那些关于阴司、关于转世的说法,全都是假的……这一切,竟然都是假的?”
勾践看着他,语气忽然变得郑重起来。“你可知晓,为何我会一直守在这里?”
汪晓摇头:“晚辈不知。”
勾践的目光沉沉落在汪晓身上,带着宿命般的凝重,语气肃然:“昔年,上古大能赐我一则预言。”
他稍顿,字句掷地有声:“大能言,上古神魔大战之后,天地间遗有一缕‘本源之力’。此力可补天地残缺规则,重焕元初之气,待时机成熟,便会转世成为‘本源之主’。这位本源之主,非人非神,非魔非妖,乃是集天地本源于一身的异数。”
“本源之主降世后,会遍寻各族历代顶尖强者的残魂,邀其出世,共抗将至的‘末世浩劫’。”
汪晓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
果然,勾践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两千年来,我一直在等待。我能感受到天地间能量的衰败,能感受到阴魂的哀嚎,也能感受到一股潜藏在暗处的邪恶力量正在苏醒。我知道,末世浩劫即将来临,而你,便是那位大能所说的本源之主。”
“我?”汪晓指着自己,脸上满是惊讶,“晚辈不过是一介魂修,何德何能,能成为本源之主?”
勾践摇头,眼神锐利如剑,“你仔细感受一下自己的魂体,感受一下你修炼的鬼气。你的魂体,与寻常阴魂、魂修截然不同,蕴含着一丝微弱却纯粹的本源气息;你的鬼气,虽属性为鬼,本质却远胜普通鬼气,精纯无垢,更能兼容灵气、魔气。这正是元初之气包容万物、兼容并蓄的特性。”
他话锋一转,目光似能洞穿人心:“更关键的是,你体内还藏着一处异数。那异数无形无质,却能助你感知本源、洞悉隐秘,与你自身的本源气息隐隐呼应,这才是你能超脱寻常阴魂,触及元初奥秘的根本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