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沙漏依旧滚烫,像是揣了块刚出炉的烙铁。我死死攥着它,另一只手拽住周小雅胳膊,沈皓正被张兰芳半拖着往光流中心挪。脚底下那块平台裂得像干透的泥塘,咔咔响个不停。
“再往前一步都别想!”我吼了一声,把沙漏高高举起,就想硬生生把所有人带出去。
可那股劲儿刚提上来,胸口就跟撞上墙似的猛地一闷。沙漏反震,差点脱手飞出去。扳手还插在中间,血顺着纹路往下淌,滴到一半就被光流卷走,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织网者的声音断断续续从沙漏里飘出来,听着不像机器,倒像谁在远处喊话:“溯洄之契……需宿主永驻……不可替。”
“放屁!”我嗓子都劈了,“什么叫不可替?老子不信这个邪!”
沈皓瘫坐在地上,面具裂口滋啦冒电,他一边拍打边缘一边嘟囔:“别激动啊哥,你这语气跟小区物业吵架似的,能解决问题吗?数据我都试了八百遍,模拟意识上传、远程锚定、量子纠缠备份——全被弹回来,系统认的是‘活人’,还得是自愿的。”
周小雅扶着额头,指尖微微发抖:“刚才……我看见了。不是命令,是约定。沙漏记得陈伯,也记得他女儿。他们之间有东西没说完。”
张兰芳突然站起身,赤霄出鞘半寸,刀锋直指头顶那道正在收拢的光门:“老娘不信命!当年跳广场舞被人说大妈装嫩,现在不也领队跳到市里决赛?劈开它试试!”
她一刀挥出,金光炸裂,可那道门纹丝不动,反倒是整个夹缝剧烈晃动起来,四周光影扭曲,时间流像断线的风筝乱窜。狗王低吼一声扑过来,用脑袋狠狠顶了她小腿一下。
“哎哟!”张兰芳踉跄后退,“你这狗崽子干嘛——”
话没说完,她就愣住了。
沙漏突然自行浮起,悬于半空,流沙缓缓逆旋,表面浮现出一段画面:一个小女孩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手里攥着半片银苹果的残核。陈伯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眼泪一颗接一颗往下掉。
“爸爸……”画里的女孩轻声说,“你要勇敢一点。”
我们全都静了下来。
狗王走到画面前,鼻子轻轻碰了碰那层光幕,然后回过头,看着站在角落里的陈伯。
谁都没说话,但谁都明白了。
陈伯慢慢走上前,脚步很稳,衣服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袖口磨出了毛边。他伸手接过沙漏,掌心贴着星髓,像是摸到了久违的老朋友。
“我闺女等了我二十年。”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她说要勇敢。我没做到。可这一次,我不想再逃了。”
“你瞎扯什么!”我冲上去一把抓住他手腕,“还有别的办法!咱们一起走!北极的事让他们狗咬狗去!”
他摇摇头,把手抽回去,轻轻拍了下我的肩:“杨默,你爸当年推开你,是为了让你活。我现在走进去,也是为了让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沈皓猛地抬头:“等等!你要是真进去了,那我们怎么找零号遗迹?总不能靠猜吧?”
陈伯没答话,只是把沙漏举到胸前,另一只手按在上面。整块星髓骤然亮起,流沙开始旋转,投射出一幅清晰的地图——冰川深处,一道竖立的光门静静悬浮,周围没有任何生命信号。
“拿着。”他把沙漏递还给我,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它去关门。我不是牺牲,是回家。”
张兰芳突然摘下胸口的胸针,那是朵塑料做的红花,早就褪了色。她往前一抛,胸针打着旋儿落入光流,转眼就被吞没了。
“老姐妹,”她低声说,“这舞,我替你跳到头。”
周小雅默默从包里掏出最后一包星星糖,放在沙漏下方。糖纸在光里闪了一下,像是回应什么。她没哭,可眼眶红得厉害,忆瞳的银点微微颤动,仿佛在接收某种最后的讯息。
狗王走到陈伯脚边,叼来一片碎银苹果,轻轻放下。然后它仰起头,蹭了蹭他的裤腿。
陈伯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声音有点抖:“谢谢你……一直替我守着她留下的东西。”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我们一眼,笑了笑,转身朝光门走去。
每一步落下,身后的时间裂隙就弥合一分。光影在他身上流转,像是无数个错过的日夜在倒带。当他跨过门槛那一刻,沙漏猛地颤动,投射出新的画面——
小女孩从病床上坐起来,笑着扑进他怀里。两人站在一片开满野花的山坡上,阳光正好。
沙漏慢慢回到我掌心,温度变得温和。流沙不再逆旋,而是稳稳指向北方,映出那道冰川中的光门轮廓。
“操……”我喉咙发紧,低头看着沙漏,“你倒是走得干净。”
沈皓喘着气爬起来,手指在面具残片上划拉几下:“坐标锁定了,能量流也稳定了,咱们能走了。”
周小雅点点头,把糖包装好塞回背包,手停顿了一瞬,又拿出来一颗放进嘴里。酸甜味在舌尖化开,她轻声说:“这次不用怕迷路了。”
张兰芳把赤霄重新背好,拍拍肩膀上的灰:“走呗,老娘这身花衬衫还没在冰川上亮相呢。”
狗王没动,仰头盯着那道渐渐消失的光门,尾巴慢慢摇了两下。然后它转过身,蹭了蹭我腿,趴下等着出发。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沙漏,感觉到它在我掌心轻轻震动,像是一颗活着的心。
“走。”我说。
光流卷起我们,朝着北极尽头无声推进。那光芒如丝绸般柔滑,却又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将我们的身影裹挟进一片幽蓝的虚空之中。四周寂静得诡异,连呼吸都仿佛被冻结在喉间,唯有沙漏在队伍中间悬浮着,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流沙缓缓旋转,细碎的金色颗粒在透明的玻璃腔内流转不息,映出越来越清晰的冰川轮廓——那是远古记忆的投影,还是未来命运的预兆?没人说话,但每个人的目光都被牢牢钉在那微小却深邃的沙漏上。它不属于这个时代,也不该存在于这片极寒之地,可它偏偏就在那里,静静地记录着时间之外的时间。
狗王走在最前,毛发在冷风中微微颤动,鼻尖凝着霜,眼神却始终锐利如刀。突然,它的耳朵抖了一下,不是因为风,也不是因为雪地里的响动——那是一种只有它才能捕捉到的频率,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低语。前爪无意识地在地上抓了抓,留下几道浅痕,随即低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队伍瞬间绷紧。
我停下脚步,指尖触到腰间的匕首。不是防人,而是本能地警觉——在这片连影子都会被冻住的土地上,任何异常都是危险的先兆。身侧的老者缓缓抬起手,示意大家静默。他的目光落在狗王身上,又移向远方那片被极光笼罩的冰原。
“它听见了。”老者低声说,“时间开始倒流了。”
话音未落,沙漏中的流沙忽然逆旋半圈,冰川的影像猛地扭曲,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寒气从裂缝中涌出,带着某种古老而沉重的气息,像是沉睡千年的门扉,正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