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合上的那一瞬,空气像是被抽干了声音。
我伸手去抓,指尖刚碰到那铜壳边缘,一股劲风猛地从掌心弹开我,整个人踉跄后退两步。那玩意儿悬在半空,纹丝不动,连个晃都没有,就跟钉死在天上似的。
紧接着,阳光凝住了。
不是天黑,也不是阴云压顶,就是光停了——像谁按了暂停键。一只麻雀卡在半空,翅膀张着,一根羽毛飘到一半就不动了;远处小孩吹的泡泡浮在风里,亮晶晶的,一颤不颤;周小雅眼角那滴泪,悬在脸边,离脸颊就差那么一点,可它就是落不下去。
“操……”我低声骂了一句,低头看自己手还在动,腿也能迈。扭头一看,陈伯已经站起来了,眼睛死盯着沙漏,嘴唇哆嗦着,整个人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抖得厉害。
他突然往前扑,嘴里喊着:“让我回去!那天我本可以拦住她!我就在路口!我就在那儿站着!”
话没说完,人已经撞上了沙漏下方的空气层。一层看不见的膜把他弹回来,但他不管不顾,双手死命往上够,指甲刮在无形屏障上发出刺耳的响。他的手腕渗出血来,混着冷汗往下滴,在静止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小小的红点——可那血珠也停在半空,没落地。
我冲上去想拉他,结果刚靠近就被一股力量甩开,后背撞上灯柱,震得肋骨发闷。抬头一看,张兰芳举着赤霄正要劈下,动作却定在空中,刀刃离地三寸,金光凝成一条线,断在半道。
只有狗王还能动,但它也慢了,四条腿像是踩进胶水里,一步一拖,鼻尖朝我哼哼两声,用脑袋猛顶我的小腿。
我喘着气,脑子里嗡嗡响。这不对劲,不是物理封锁,是某种东西把时间给焊死了。我看向陈伯,他满脸是泪,手指抠着地面,嘶吼着女儿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你回不去的。”我吼他,“你现在这样,就算真回到那天,你也救不了人!你只会把自己撕碎!”
他根本不听,反而更疯了,一头撞向那层屏障,额头磕出血,顺着鼻梁流下来。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张兰芳额头上那道金色刀印,还在微微闪。不是强光,是一下一下,像心跳。
狗王也看见了,立刻转头冲她低吼,脖子上的苹果核项圈泛起一层温润的光,不刺眼,但稳。
我明白了。
悔恨撑不起时间,唯有守护才能唤醒停滞的刻度。
我抄起扳手,蹲在地上,狠狠往青石板上一划。火星子溅起来的瞬间,我咬牙把扳手贴进裂缝,手腕上的烫伤猛地一热。
“老张!”我对着她大喊,“醒过来!你不是说你的队员只能你自己骂吗?现在人都快散了你倒在这儿装雕塑?”
狗王跟着狂吠,一声接一声,那声音不像狗叫,倒像敲钟。
张兰芳的眼皮抽了一下。
再一下。
然后,她猛地睁眼。
赤霄嗡地一声震颤,刀身自行从地上拔起,飞回她手里。她一脚蹬地跃起,刀光划破凝固的空气,像一道撕开布匹的剪口,整片空间都跟着抖了抖。
“过去改不了!”她怒吼,声音炸得我耳膜生疼,“但未来能重写!”
话音落,她一刀劈下——不是砍沙漏,也不是伤人,而是精准砸在陈伯握着沙漏的手腕外侧。
“啪”一声脆响,像是骨头震到了神经。陈伯惨叫一声松手,沙漏“当啷”掉在地上,铜壳裂开,流沙喷涌而出,漫天飞舞。
可那些沙子没落地,反而在空中缓缓聚拢,旋转,最后停在半空,变成一把钥匙的形状——通体泛着微光,像是由无数细小的时间碎片拼成的。
周小雅那滴眼泪终于落了,砸在地上前被一股力量托住,化作一颗透明的露珠,轻轻飘起,融进钥匙柄部。她靠着灯柱,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没说话。
我喘着粗气走过去,蹲在陈伯旁边。他跪在地上,双手空攥着,指节发白,肩膀一抽一抽的。
张兰芳收刀入鞘,花衬衫被风吹得贴在背上,她走过去,一手扶住陈伯肩膀,另一只手指向那把钥匙。
“你不是要回去救女儿吗?”她说得平平的,可每个字都像锤子,“那就用这把钥匙,打开一个她不会白白死去的未来。”
陈伯仰着头,眼里全是泪,可眼神慢慢清了。他看着那钥匙,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了一句:“我想……记得她。”
我没吭声,只是把手里的扳手握紧了些。
狗王这时突然不动了。它原本趴在地上喘气,忽然耳朵一竖,鼻子朝天嗅了嗅,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的呜咽。
我们三个同时察觉不对。
空气里多了点东西。
不是味道,也不是声音,是一种……被盯着的感觉。就像有人躲在静止的世界背后,正透过缝隙往外看。
狗王慢慢站起来,脖子上的苹果核一颗颗亮起来,围着它的嘴形成一圈淡金色的光晕。它一步步往前走,走到那把钥匙正下方,停下,抬头。
它的目光穿过了悬浮的光钥,落在更远的天空。
那里,一片凝固的云层裂开了极细的一道缝,像是天穹被无形之手悄然划开了一线缝隙。灰白与暗青交织的云絮原本死寂地悬在高空,仿佛时间也被冻结其中,可就在那一瞬,某种难以察觉的震颤自苍穹深处传来,云层边缘微微抖动,裂缝便如蛛网般无声蔓延。
风,在这一刻忽然停了。
地面之上,枯草伏地,连尘埃都凝滞不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等待。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一道金属反光倏然掠过——极快、极冷,如同冰刃划过瞳孔。那不是闪电,也不是鸟羽折射的阳光,而是一种更锐利、更具目的性的存在。
它出现的时间不足一瞬,却在人眼底留下灼烧般的残影。像是某种机械构造体在高空疾驰而过,又似是某种沉睡已久的装置终于苏醒,正从漫长的封印中挣脱而出。反光消逝后,裂缝缓缓合拢,云层重新凝结,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但空气里,多了一丝极细微的嗡鸣,低得几乎无法察觉,却持续震动着耳膜,像是一首来自遥远未来的序曲,悄然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