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节气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把百草谷的药田润得透亮。传习处门口的老梨树上,不知何时被孩子们系满了三色春幡,红、蓝、黄的绸布在风里招展,像无数只振翅的蝴蝶,引着新苗往阳光里钻。
林辰站在“三地亲”幼苗田边,看着周小满用竹尺丈量苗高。小姑娘的辫子上系着片紫菀花瓣,是今早刚从江南暖棚里送来的,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已经比去年同期高半寸了!”她在账册上画了个向上的箭头,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响,“苏文哥说,江南的‘水韵白’也抽薹了,比咱们的早三天,说是暖棚里的温度刚好。”
阿古拉山扛着新劈的竹架走来,竹条上还沾着松脂的香。“草原的‘沙棘紫’也醒了,”他把竹架靠在田埂上,用袖子擦了把汗,“牧民们在沙地上铺了羊毛毡,保墒,根须扎得老深,阿古拉其说像小鹰的爪子,抓得牢!”
不远处,几个江南来的花匠正在搭引藤架。他们手里的竹条弯成漂亮的弧形,像江南水巷的拱桥,“老掌柜说,这架得顺着风势搭,”花匠边固定竹条边说,“让藤往东南方向爬,既能挡住西北的冷风,又能接住东南的暖雨,是咱们水乡的巧法子。”
孩子们围着花匠,手里拿着自己削的小竹条,学着搭迷你藤架。赵墩子的曾孙最较真,非要让自己的小竹架和大架对齐,急得小脸通红。周小满的妹妹则在小架上系了个微型春幡,说是“给小苗儿的引路旗”。
林辰坐在田埂边的石凳上,翻看着各地传来的春播简报。草原的简报上画着牧民们牵着骆驼送肥的场景,沙棘肥和羊粪混在一起,堆成小小的山;江南的简报里夹着片薄荷叶子,说是与“水韵白”混种,能驱虫,字迹旁边画着个俏皮的笑脸;谷里的简报最实在,记着哪块地该松土,哪片苗要间苗,页边还有李药师当年写的批注:“春播如育儿,三分靠种,七分靠护。”
“林爷爷,您看这个!”周小满举着张烫金的帖子跑过来,帖子上盖着朝廷的朱印,“是户部送来的,说要在京城建个‘三色籽’御用药圃,让咱们派药农去指导,还说……还说要给您封个‘药苑总管’的头衔呢!”
林辰接过帖子,指尖触到烫金的字迹,微微皱起眉头。阿古拉山凑过来看了看,哼了一声:“怕是又有人想打苗的主意!上次李总管的事还没过去多久,这御用药圃,我看是‘圈地’的幌子!”
苏文恰好从河边走来,手里提着刚从船上卸下的江南稻种——是要和“三色籽”轮作的,能改良土壤。“我也觉得蹊跷,”他擦了擦鞋上的泥,“老掌柜在江南听说,新上任的太医院院判是李总管的门生,虽说表面上循规蹈矩,暗地里却总打听‘三色籽’的培育细节。”
林辰把帖子放在石桌上,雨水打湿了边角,烫金的字迹晕开些许。他想起云卿先生的话:“守住根,比什么都重要。”便提笔在帖子背面写下:“药者,活民之物,非皇家私产。三地共育之苗,当惠三地之民,恕难从命。”
写完,他把帖子递给苏文:“你替我回了吧,就说百草谷的药农忙着春耕,没空去京城。若朝廷真为百姓着想,不如减免三地药田的赋税,让更多人能种上‘三色籽’。”
苏文接过帖子,郑重地点头:“我这就坐船回去,让老掌柜托人把话带到户部,定不会让他们钻了空子。”
午后,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药田上,新苗的叶片上滚动着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阿古拉其带着草原的孩子们来了,他们骑着小马,马背上驮着新采的沙棘嫩芽,说是“给苗儿当邻居,长得更欢”。
春杏的船也到了,船舱里装满了江南的花籽——虞美人、波斯菊,都是耐阴的品种,要种在紫菀架下。“老掌柜说,花能招蜂,蜂能传粉,”春杏笑着撒下一把花籽,“让药田也热闹些,苗儿心情好,长得才旺。”
传习处的院子里,渐渐摆开了长桌。草原的奶豆腐、江南的青团、谷里的荠菜饼,一样样摆上来,三地的药农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春耕的打算。林辰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那张拒辞写得对——最好的“御用药圃”,不是京城的深宫大院,是这百草谷的田埂上,是草原的沙地里,是江南的水畔边,是每一个百姓能亲手种下希望的地方。
周小满举起酒杯,里面盛着新酿的紫菀花蜜酒:“敬春幡!敬新苗!敬咱们三地人,永远像春幡的绳结一样,缠在一起!”
众人齐声应和,酒杯碰撞的脆响,混着春幡飘动的猎猎声,在雨过天晴的空气里回荡。林辰望着远处的药田,新搭的引藤架在阳光下泛着银白,春幡引着风,风拂着苗,苗往土...
清明的雨洗过百草谷,紫菀藤已顺着新搭的竹架攀援而上,淡绿色的藤蔓上缀满了新叶,像无数只小手,正努力够向天空。林辰站在最高的藤架下,望着那些缠绕的藤蔓——红绳系过的地方,藤条长得格外粗壮,蓝布包过的节点,冒出了新的分枝,黄绸缠过的顶端,已隐约可见花苞的雏形。
“林爷爷,您看这‘传薪’!”周小满举着竹竿,指着架顶那株从江南移栽的“水韵白”,它的藤蔓已与谷里的“粉边1号”缠在一起,叶片交叠,难分彼此,“苏文哥说,这叫‘连理藤’,是好兆头呢!”
阿古拉山正带着牧民给藤架加固。他们用草原的韧皮绳将竹架捆成三角形,绳结打得又紧又巧,是蒙古包的捆扎法子。“这样刮大风也不怕,”他拍了拍竹架,发出结实的闷响,“草原的沙暴比这厉害多了,只要架子稳,藤就能往上长。”
春杏的伙计们则在藤架下砌花坛,用的是江南运来的青石板,石板缝里填着谷里的细土,要种上薄荷和沙棘,形成“三层护”——上层紫菀、中层薄荷、下层沙棘,既充分利用了空间,又能互相驱虫。“老掌柜画的图纸,”伙计们笑着说,“说这叫‘立体药田’,能抵得上三亩地的收成!”
孩子们在藤架间穿梭,忙着给藤蔓系新的三色绳结。赵墩子的曾孙发明了新系法,把红、蓝、黄三色绳编成麻花辫,绕在藤上,说是“让三地的气拧成一股”。周小满的妹妹则把自己做的布娃娃挂在架上,娃娃穿着三地特色的衣裳,草原的皮袄、江南的蓝布裙、谷里的粗布褂,风吹过,娃娃摇晃着,像在和藤蔓一起跳舞。
林辰沿着藤架慢慢走,铁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与藤蔓生长的簌簌声交织在一起,像首自然的歌谣。他走到藤架的尽头,那里的藤蔓已顺着竹架爬出了谷口,向着远处的村落延伸。村头的王大伯正把自家的院墙拆了个缺口,让藤蔓能爬进院里:“俺家娃小时候得过咳喘,全靠紫菀花茶治好的,让它爬进来,也给俺家添点福气。”
不远处的学堂,新盖的教室特意留了花窗,藤蔓已顺着窗棂爬进了课堂。教书先生正带着孩子们观察叶片的脉络,账册摊在课桌上,孩子们用彩笔描着叶脉,画出来的竟是三地地图的轮廓。“这叶脉像路,”一个孩子指着画纸说,“把草原、江南和谷里连起来了。”
午后,传习处来了位特殊的客人——沧州李家庄的老药农,他背着半篓紫菀籽,说是要请谷里的药农去指导播种。“村里的年轻人都想学‘立体药田’的法子,”老人抹着汗,眼里满是期盼,“俺们也想搭藤架,让紫菀爬满全村的屋檐,像百草谷这样,走到哪都能看见绿。”
林辰领着老人参观藤架,给他讲藤蔓的习性:“这藤啊,你给它一个支点,它就敢爬满整个院子;你给它一片土地,它就敢蔓延到天边。就像三地的情分,只要肯搭‘心桥’,再远的路也能连起来。”
老人听得入了迷,临走时,非要留下那半篓籽:“这是俺们村最好的籽,就种在谷口的空地上,让它当‘联络员’,以后李家庄的藤,也往这儿爬!”
傍晚的霞光透过藤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林辰坐在藤架下的石凳上,翻开最新的《三地药田图谱》,上面画着各地藤架的样子:草原的藤架搭在蒙古包旁,像圈绿色的花环;江南的藤架依着乌篷船,藤蔓垂在水面,映出晃动的绿;谷里的藤架连成片,像片绿色的云,飘在村落上空。
“该给这藤架起个总名了。”林辰对围坐过来的众人说。
“叫‘同心架’!”周小满抢先说,账册上的“连理藤”旁边,已画好了一个大大的同心结。
“叫‘连芳架’!”阿古拉山接着说,“让三地的药香连在一起,飘得远远的。”
“叫‘接远架’吧,”春杏的伙计们笑着补充,“接得住远方的朋友,接得住长远的日子。”
林辰笑了,在图谱的扉页写下:“藤架连檐,三地共护;藤蔓接远,四海同芳。”他知道,这藤架早已不只是种药的地方,它是三地智慧的结晶,是百姓联结的纽带,是那份“共生共荣”的信念,长成了看得见的模样。
暮色渐浓,藤架上的灯笼亮了起来,昏黄的光透过叶隙,在地上织出温暖的网。远处传来三地百姓的歌声,草原的长调、江南的吴歌、谷里的民谣,在藤架间回荡,像在给藤蔓催眠,又像在为它们加油。
林辰望着那些努力生长的藤蔓,它们会爬过院墙,爬过学堂,爬过谷口,爬向草原,爬向江南,爬向所有需要它们的地方。而那些缠绕的藤蔓里,藏着的不只是紫菀花的芬芳,还有三地人的心,像藤一样坚韧,像结一样紧密,像这无尽的绿意一样,永远向着光明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