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的风卷着雪沫,拍打在百草谷传习处的窗纸上,发出簌簌的响。林辰将樟木匣里的《内廷药事秘录》和“解合汤”药方摊在案上,周小满、阿古拉山、苏文围坐四周,火塘里的炭火明明灭灭,映得众人脸上忽明忽暗,像罩着层未散的迷雾。
“这‘合和草’的秘法,竟要以活人精血养根。”周小满的声音发颤,指尖划过《秘录》上的字迹,纸面因常年翻动而发脆,“李总管真是疯了,为了权位,竟能想出这种阴损法子!”她将账册翻到“三地苗情汇总”那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地苗株的生长数据,“还好咱们的‘三色籽’分散在七州十二县,若真被他集中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阿古拉山用弯刀的刀背轻轻敲击着案面,发出沉闷的响声:“草原的牧户已经按林爷爷的吩咐,把‘沙棘紫’混种在普通沙棘林里,外人根本分不清。谁要是敢偷偷挖苗,不用咱们动手,牧民的套马绳就先缠上他的腿!”他从怀里掏出块羊皮,上面用西域文画着草原的地形,药田的位置被标上了密密麻麻的记号,“这是新画的布防图,每个药田都有牧民轮值。”
苏文则铺开江南的水网图,用朱砂笔在太医院可能途经的水路做了标记:“江南的药商已经联合起来,凡太医院的人采购‘三色籽’,一律登记在册,稍有异常就报官。暖棚里的‘水韵白’也换了新的培育法,加入了薄荷汁浇灌,就算被拿去试练,也能中和毒性。”
林辰望着案上的地图、账册、布防图,忽然觉得它们像一张无形的网,网眼是三地百姓的眼睛,网线是彼此的信任,而这张网的中心,就是那株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的“三色籽”。他拿起“解合汤”的药方,指尖在“需三地共采之药”那行字上停顿良久:“师傅说,‘三色籽’的正性,在于三地共生。要破‘合和草’的邪术,也得靠这份共生之力。”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地名:沧州李家庄、江南苏婉堂、草原沙棘坡。“李家庄是‘三色籽’最早的生长地之一,土壤里藏着最纯的母本气息;苏婉堂有百年的药圃,能调出最温润的药引;沙棘坡的沙棘果,性烈,能克制阴邪之气。”林辰的笔尖在三个地名间画了个圈,“要炼‘解合汤’,必须取这三地的‘三色籽’花、根、果,缺一不可。”
周小满立刻明白过来:“您是说,咱们要主动炼‘解合汤’?”
“不是主动,是防备。”林辰放下笔,目光扫过三人,“李总管虽伏法,但《秘录》可能还有副本,太医院里未必没有他的同党。若真有人铤而走险,用秘法催生出‘合和草’,咱们手里的‘解合汤’就是最后的防线。”
三日后,三地的采药队同时出发。周小满带着谷里的药农去沧州李家庄,取百年老株的根须;阿古拉山率牧民深入草原沙棘坡,采收带着晨露的沙棘果;苏文则返回江南苏婉堂,采摘暖棚里最先绽放的“水韵白”花瓣。
李家庄的老药农听说来意,颤巍巍地领他们到村后的老药田。那里有株最粗壮的“三色籽”,藤干已如手臂粗细,根须在土里盘结,竟蔓延到半亩地外。“这株是当年云卿先生亲手栽的,”老药农摸着藤干,眼里泛起泪光,“李进忠那小子小时候还在这藤下乘凉,没想到长大了竟要毁了它……”周小满小心地挖取外围的根须,每一根都带着泥土的温度,像握着一段沉甸甸的往事。
草原的沙棘坡上,阿古拉山和牧民们踩着没过膝盖的积雪采收沙棘果。橙红色的果实裹着冰碴,在阳光下闪着玛瑙般的光。“这果得带枝采,”阿古拉其在一旁指点,“连着紫菀的嫩芽一起,药性才足。”牧民们哼着古老的歌谣,歌声混着风雪声,像在给果实注入勇气。
江南苏婉堂的暖棚里,苏文和花匠们正采摘“水韵白”的花瓣。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花瓣上,淡紫色的花芯里藏着细小的金黄花蕊。“老掌柜说,要选刚开三日的花,”苏文捧着竹篮,动作轻柔,“太早则气不足,太晚则性已散。”暖棚外的乌篷船上,早已备好了冰窖,要让花瓣带着江南的水汽,新鲜地送到百草谷。
当三地的药材在传习处汇合时,已是立春前夜。周小满带来的根须带着沧州的黄土,阿古拉山的沙棘果裹着草原的冰,苏文的花瓣沾着江南的水,在案上堆成小小的山,散发着三地泥土混合的清香。
林辰按照“解合汤”的方子,亲自掌勺。铜锅里的水沸了,先放入根须,文火慢炖,熬出琥珀色的汤;再加入沙棘果,大火煮沸,汤色转为橙红;最后撒入花瓣,关火焖香,药香瞬间漫满全屋,清冽中带着醇厚,像把三地的春都熬进了这锅汤里。
药汤熬好时,窗外恰好飘起了立春的第一缕雨丝,细密如愁,却带着暖意。林辰给每人盛了一碗,药汤入口微苦,回味却甘,像人生的滋味,也像三地共生的历程——有风沙的糙,有水乡的柔,有山谷的厚,合在一起,才是最稳妥的暖。
“这汤,不只是解药。”林辰望着窗外的雨,声音里带着释然,“是告诉咱们,只要根脉连着,再深的迷障也能破;只要人心连着,再险的路也能走。”
周小满在新账册上画下这锅汤,旁边写着:“立春夜,合三地药,熬解合汤,知根脉相连,邪不压正。”
雨丝敲打着窗棂,像在应和。传习处的灯亮到天明,锅里的药香飘出很远,与谷里新苗破土的气息混在一起,酿成了新一年的春声——那声音里,有三地的根在土里纠缠,有人心的结在绳上系紧,有“三色籽”的故事,在时光里,继续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