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终于熬过,虽然山巅仍残留着未化的积雪,但空气中已悄然渗入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春天的柔软气息。拂过脸颊的风,不再如刀割般生疼,反而带上了一点湿润的泥土和草木苏醒的味道。
连续几日的暖阳晒化了屋檐的冰棱,滴滴答答的水声成了道观新的背景乐。院中那几株桃树,历经一冬风霜的沉默枝干,似乎也在这暖意的催促下,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这日清晨,萧无涯照例在院中练习吐纳。当他收功睁眼,目光无意间扫过离他最近的那株桃树枝头时,不由得怔住了。
在那看似枯槁的深褐色枝桠顶端,竟不知何时,冒出了几个极其细小、却无比鲜嫩的毛茸茸的芽苞!那芽苞是如此的娇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却又带着一种倔强不屈的生命力,在微凉的晨风中微微颤动着,点缀着灰败的枝头,宣告着新生季节的来临。
一点,两点……越来越多的嫩芽被他发现,如同星星点点的绿意之火,悄然燃遍了每一株桃树的枝头。
萧无涯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欣喜与淡淡酸楚的情绪涌上心头。这些桃树,自他来到这清冷道观的第一天起,便是院中除却道长外,他最熟悉的“伙伴”。它们沉默地伫立着,陪伴他度过了无数个恐惧、孤独、刻苦修行的日夜。它们听过他对着树根埋下石子的低语,承受过他练剑疲惫时的倚靠。
如今,它们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他走近其中一株桃树,伸出指尖,极轻地碰了碰那枚最娇嫩的芽苞,感受着那微小生命蕴含的韧性。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它们熬过了寒冬,迎来了春天,但它们……会感到孤单吗?就像他常常感觉到的那样。在这空寂的院子里,只有它们几株,彼此相伴,无人对话。
他忽然想起自己被埋在那株最大桃树下的小伙伴的磨血石子。那枚石子承载着他沉重的思念,也陪伴着那株树。
那其他的树呢?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转身跑回偏殿,从自己那个小小的、空荡荡的行李包袱里,翻找出几颗他平日在山涧边捡来的、形状圆润、颜色各异的小石子。这些石子不如小石头送的那颗光滑,却也是他寥寥无几的“收藏”。
他拿着这些小石子,重新回到院中。他在每一株桃树下都停留片刻,用小树枝或干脆用手,在靠近树根的泥土里,小心翼翼地刨出一个小小的浅坑。
然后,他拿起一颗小石子,放在掌心看了看,仿佛在进行一个无声的仪式,随后轻轻地将它放入坑中,仔细地用泥土覆盖好,还用手轻轻压实。
“给你做个伴,”他对着第一株桃树极轻地说,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样就不会孤单了。”
他走到第二株树下,重复同样的动作,埋下第二颗石子:“你也有。”
第三株,第四株……直到院中每一株桃树脚下,都被他埋下了一颗微不足道、却饱含心意的小石子。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院子中央,看着那些重新变得平整的泥土,看着枝头点点新绿,心中仿佛也被一种温柔的、充实的情绪填满。仿佛通过这些小小的石子,他与这些沉默的伙伴之间,建立起了一种更深的、无人知晓的联系。
清虚不知何时已站在殿门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看着孩子那专注而郑重的侧脸,看着他为每一株树埋下石子的笨拙却认真的动作,看着他最后站在院中那副仿佛完成了某项重大使命般的、微微放松的神情。
道人那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动。他没有出声打扰,也没有询问。
只是在萧无涯做完这一切,转身去做其他功课之后,清虚才缓步走到院中。
他的目光逐一扫过那些被埋下石子的树根,又抬眼望了望枝头的新芽和道观外苍茫的山色。沉默片刻后,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悄然抬起,指尖在空中极其快速而玄奥地划动了几下,勾勒出几个无形的符文。
一丝微弱却精纯的灵力,随着他指尖的划动,悄无声息地注入到那几株桃树周围的土地之中,与那些刚刚被埋下的石子产生了一种极其隐晦的共鸣。
一个极其简易、却足够有效的防护小阵,被他随手布下,环绕在桃林外围。
这阵法并无多大威力,不足以抵御强敌,却能在无形中汇聚一丝微薄的天地灵气滋养桃树,并能预警某些不怀好意的阴邪窥探,算是……回应了那份孩子气的、不愿让它们“孤单”的心意。
春风吹过,新生的桃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树下,是孩子埋下的沉默陪伴。
树周,是道人布下的无声守护。
在这破败清冷的道观里,一种无需言说的温情,如同枝头的嫩芽,悄然萌发,静静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