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整的街道,像一幅被定格的油画。阳光斜照,将建筑物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里浮动着慵懒的尘埃。林默行走在其中,却像一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褪色的剪影。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眼神直直地望着前方,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朝着某个既定的坐标移动。大脑依旧处于一种低功耗的待机状态,不去思考“为什么”,不去分析“后果”,只是执行着那张卡片上冰冷的指令——观测室,3号,17:00。
IStJ的模式在这种明确的指令下,提供了一种奇异的、机械般的平静。他不需要选择,只需要抵达。
拐入一条僻静的辅路,喧嚣被迅速隔绝。一栋不起眼的灰白色建筑出现在眼前,风格极简,几乎没有任何标识,只有门牌上一个不起眼的、类似分子结构图的抽象符号。
他走到3号门前。门是厚重的金属材质,没有任何门铃或把手,只有一个泛着冷光的虹膜识别器。
林默停下脚步,一丝微弱的迟疑终于穿透了麻木——他怎么进去?
几乎在他停步的瞬间,识别器发出轻微的“嘀”声,一道幽蓝色的光线扫过他的瞳孔。
“验证通过。”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光线柔和的走廊。
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涌出,让他打了个寒颤。内部INtp的解析欲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恒温恒湿,正压环境,空气净化级别很高…』 随即又被更深的茫然覆盖。
他走了进去。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走廊很长,两侧是乳白色的墙壁,没有任何装饰,只有脚下柔软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这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和逐渐加速的心跳。
一种被彻底剥离的孤立感攫住了他。苏婉的温粥,林小雨的求救,都被隔绝在那扇金属门之外。这里只有他,和这个未知的、充满非人感的空间。
走廊尽头是一扇同样的门。再次虹膜扫描,再次无声开启。
门后的景象,让他彻底僵在原地。
这是一个宽敞的圆形房间,四周是弧形的、巨大的单向玻璃幕墙,此刻呈现着磨砂状态,隔绝了内外的视线。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看起来极度舒适的人体工学椅,旁边连接着一些造型流畅、用途不明的银色仪器,它们像安静的金属触手,低伏待命。
最令人震惊的是房间的布置。
左侧的墙壁,被布置成一个极其逼真的复刻空间——柔软的地毯,散落的靠垫,小茶几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和一本书,书页摊开,仿佛主人刚刚离开。那是苏婉的客厅,每一个细节都完美还原,甚至空气中都弥漫着她常用的那款香薰的味道。
右侧的墙壁,则被布置成一个科技感十足的工作站——三块巨大的曲面显示屏上流动着复杂的代码,桌面上散落着电路板和工具,甚至还有一个半成品的机械臂模型。那是林小雨的空间,充满了她特有的、混乱而充满创造力的气息。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被生硬地拼接在这个冰冷的圆形房间里,形成一种诡异又令人窒息的对峙。
林默站在门口,呼吸几乎停止。
『为什么…这里会有…』
困惑和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他那点机械的平静。INFJ的直觉在疯狂报警,感受到一种被彻底窥破和操控的恐怖。
“喜欢这个布置吗?”一个平静的、带着一丝电子混响的男声,从房间上方的隐藏扬声器里传来。
是林逸的声音。
林默猛地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为了更精准的观测,需要尽可能还原刺激源环境。”林逸的声音继续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实验步骤,“她们的喜好、习惯、甚至常用的香型…都是重要的变量。”
变量…
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林默与苏婉、林小雨之间那些纠缠复杂、充满痛苦和依赖的关系,瞬间肢解成了冷冰冰的实验数据。
“不必紧张。”林逸的声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僵硬,“今天只是基线测试。请坐到中间的椅子上。”
林默没有动。一种本能的反抗在麻木的废墟下微弱地滋生。
“或者,”林逸的声音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你更希望我现在联系苏婉,告诉她你此刻正在一个‘不该出现’的地方?或者告诉林小雨,你放弃了她急需的帮助,选择了‘别的’事情?”
林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ISFJ的回避冲突和INFJ的避免伤害本能被精准触发。他无法想象那两种后果。
他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一步一步,僵硬地走向房间中央的那张椅子。
当他坐下时,椅背和扶手自动贴合了他的身体曲线,调整到最“舒适”的状态,却让他感到如同被禁锢。
“很好。”林逸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满意,“现在,放松。我们只是…看看。”
周围的仪器发出了极其低微的嗡鸣声。正对着他的几台微型探头,闪烁着红色的光点。
正前方的巨大环形玻璃幕墙,其中一块的磨砂效果突然褪去,变得透明。
玻璃后面,是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观测室。
而那个房间里,坐在同样椅子上的,是——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血液瞬间冻结。
他看到了他自己。
另一个“林默”,正隔着玻璃,用同样惊恐、茫然的眼神,回望着他。
那个“林默”的太阳穴上,贴着几个细小的电极片,连接着冰冷的导线。
下一秒,磨砂效果恢复,眼前的景象消失不见。
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但那种冰冷的、绝望的恐惧,已经像毒液一样,瞬间注满了林默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想要挣扎起身,却发现身体被椅子温柔而坚定地禁锢着,动弹不得。
扬声器里,林逸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观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