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令上的血光如同一道被唤醒的龙脉,沿着雷渊荒原干涸的地脉向前延伸,直指那片被无尽雷霆遗忘的禁忌深处。
那光芒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是秦尘此刻意志的延伸。
他没有回头再看小雅一眼,不是无情,而是不敢。
他怕一回头,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会成为他识海中下一块崩塌的碎片。
他只能将那份颤抖的温暖,连同那句“会记得我的笑”,死死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祈祷它能撑得久一些。
凰九幽没有再出言劝阻,她比谁都清楚,当这个男人做出决定时,十方神魔也拉不回来。
她只是化作一道流光,没入秦尘体内,用自己仅存的力量,勉力维持着那片布满裂痕的识海,延缓着它彻底崩碎的速度。
前路崎岖,雷纹蛛群织就的引路蛛丝在昏暗的雷光下泛着诡异的银辉。
它们无声地穿梭于嶙峋的怪石与焦黑的废土之间,构成一幅幅玄奥的阵图。
这些阵图并非为了杀敌,而是为了避开雷渊深处那些沉睡了万古的恐怖存在。
这是昔日旧部用生命烙印下的巡守路径,如今,成了他唯一的归途。
秦尘拄着断枪,步伐沉重却异常稳定。
每一步踏下,脚底的焦土仿佛都在与他识海中的裂痕共鸣。
剧痛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冲刷着他存在的基石。
他曾记得,在天星学院,苏清漪第一次将一枚丹药塞进他手中时,少女指尖的微凉和丹药上独特的草木清香。
可现在,那份微凉的触感消失了,只剩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在记忆的废墟中飘荡,他甚至想不起那枚丹药的名字。
他还记得,在雷霆之海的登天梯上,与擎天宗岳战的生死对决。
那是一个可敬的对手,每一拳都蕴含着撼山之力。
可此刻,岳战的身影在他脑海中变得模糊,五官融化成一团光影,只余下那股不屈的战意依旧清晰。
记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从他生命的长卷中一页页撕去,只留下斑驳的墨痕。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蛛网路径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废墟呈现在眼前。
就在这时,大地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
一座座残破的石雕与断裂的兵器之间,一副布满青色煞气的残破铠甲,竟从焦土之下缓缓升起。
那残铠无人穿着,却自行站立,胸口处几个已经模糊不清的铭文闪烁着微弱的魂光:“主令未收,魂不敢散。”
冰冷而又充满无尽忠诚的意念跨越时空,直击秦尘的灵魂。
这是他麾下的雷渊战将,即便身死魂消,仅凭一副残铠,一丝执念,依旧在等待着主帅的归来。
残铠抬起一只金属手臂,关节发出“嘎吱”的刺耳声响,遥遥指向北方一处塌陷的山体。
那里,一个幽深的地宫入口若隐隐现,门口的石碑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四个大字——四极怨渊。
正是当年他麾下四位最强的战将,雷渊四极的合葬之地。
秦尘对着残铠微微颔首,随即迈步走向地宫。
他知道,这副残铠的执念在完成指引的使命后,便会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又一个追随者,以另一种方式离他而去。
地宫之内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怨气与死气。
四具巨大的石棺静静地矗立在中央,宛如四头蛰伏的远古凶兽。
其中三具石棺上,早已被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缠绕包裹,那些丝线仿佛拥有生命,微微蠕动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蛊毒气息。
唯有最东边的那一具,依旧保持着石材原本的青灰色,完好无损。
“这是墨四十九的衣冠冢。”血烛婆婆的残念适时响起,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是你所有旧部中,唯一一个活着离开雷渊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被那女人炼成蛊的幸运儿。”
墨四十九……
这个名字在秦尘的识海中激起一阵涟漪。
他记得,那是他今生最早的追随者之一,一个沉默寡言,永远将身形隐于阴影中的暗杀者。
他记得墨四十九的忠诚,记得他手中那柄名为“离魂”的匕首。
可当他试图去回忆那个人的面容时,却发现脑海中只有一团模糊的黑影。
连最早追随自己的人,也要忘了吗?
秦尘胸口一阵锥心的刺痛,他猛地咬破舌尖,强烈的痛楚让他的神智瞬间清明了几分。
他走到地宫中央的祭坛前,没有丝毫犹豫,再次割开手腕。
一滴,两滴,三滴……
整整十二滴殷红的心头血,带着他最本源的生命精气,滴落在冰冷的祭坛上。
血珠并未散开,而是迅速汇聚成一条细小的血河,以一种玄奥的轨迹流淌,最终点燃了祭坛中心那根早已准备好的第四根归魂烛。
“嗡——”
烛火升腾的瞬间,一道银紫色的虚影自秦尘的右臂猛然震颤而出,化作一头威风凛凛的白獍,仰天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
它正是当年四极战将中,以速度和雷霆之力着称的“白獍”的残魂。
此刻,它被成功召回,绕着祭坛奔跑,警惕地守护着四周,防止任何外力侵扰。
然而,异变就在此时陡然发生!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哀嚎,毫无征兆地从秦尘的左肩传来!
那闪烁着微光的赤枭图腾,突然间黑气大盛,赤枭的残魂竟从图腾中挣脱,变得狂暴无比。
它那虚幻的双爪疯狂地猛击着自己的胸膛,一缕缕不祥的黑雾从它的眼耳口鼻中溢出,带着浓烈的背叛与诅咒气息。
“是‘叛誓粉’的残留蛊毒!”凰九幽的声音尖锐而急促,“那女人在炼化他们时,在赤枭体内留下了这最恶毒的后手!它感应到了归魂烛的气息,要借机反噬,污染其他残魂!”
秦尘脸色骤变,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左脚猛地一踏地面。
风行天罡雷在体内疯狂运转,他硬生生踏出七步,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一道深邃的雷刃痕迹,七道雷刃瞬间构成一个环形雷场,将暴动的赤枭残魂死死封锁在内。
他想引爆雷刃,用最纯粹的雷霆之力逼退蛊毒。
可就在他催动雷力的刹那,右臂那深可见骨的裂纹猛然加深,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整条手臂的骨骼几乎彻底断裂!
剧痛之下,他提起的雷力瞬间溃散。
千钧一发之际,那守护在祭坛旁的白獍残魂,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危机。
它没有丝毫犹豫,化作一道银紫色的雷光,以一种决绝的姿态,主动冲破了雷刃封锁,狠狠撞入了赤枭的体内!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灵魂层面炸开。
两股强大的残魂在半空中激烈地纠缠、撕扯、融合,爆发出短暂而耀眼的共鸣光芒。
光芒之中,秦尘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的耳边,仿佛同时响起了两个截然不同却又无比和谐的声音,齐声低喝:
“主——杀!”
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忠诚与杀伐之意,随即,光芒散去,一切归于寂静。
一头半边身躯为赤红烈焰,半边身躯为银紫雷霆的奇异魂体,静静地悬浮在空中,而后缓缓没入秦尘的体内。
秦尘踉跄着单膝跪地,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识海中仿佛被投下了一颗炸雷,轰然炸开一片巨大的空白。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那根稳定燃烧的归魂烛,
刚才……发生了什么?
是谁,救了谁?
他忘了。
就在这片刻的失神中,地宫深处,那无尽的黑暗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悄然睁开。
死寂的空气中,开始回荡起若有若无的低语,那是无数冤魂在窃窃私语,汇成一句冰冷刺骨的诅咒:
“下一个……就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