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碟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如意糕,最终没能送进书房。白玉瓷碟从阮绵绵骤然失力的指尖滑落,“啪嚓”一声脆响,在地上碎裂开来,精致的糕点滚落,沾满了灰尘。
这声响惊动了书房内的两人。
卫珩抬起头,目光越过福伯,直直地落在门口那张瞬间血色尽失的小脸上。他看到绵绵眼中的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可见骨的绝望。那眼神,像极了受惊的幼鹿,濒临悬崖。
福伯叹了口气,侧身让开。
绵绵僵在原地,手脚冰凉,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了。赵莽……那个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的粗鄙武夫?张氏她们……竟然狠心至此?为了摆脱她这个“麻烦”,不惜将她推入这样的火坑?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让她浑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卫珩放下笔,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到绵绵面前,弯腰,捡起一块尚未沾染太多灰尘的如意糕,看了看,又轻轻放回残破的碟中。
“可惜了。”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却像一块巨石投入绵绵死寂的心湖,激起剧烈的波澜。
他抬眼,看向绵绵,那双凤眸深邃如古井,此刻却清晰地映出她仓皇无助的影子。“害怕了?”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绵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只能用力地点点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卫珩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忽然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一滴泪珠。那动作快得像是错觉,却让绵绵浑身一颤,惊愕地看向他。
“怕什么。”卫珩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有我在,他们带不走你。”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绵绵强撑的堤防。眼泪终于决堤而出,但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是肩膀抑制不住地耸动。
卫珩没有安慰她,只是对福伯吩咐道:“收拾一下。另外,去查清楚,换庚帖到了哪一步,赵家那边是什么态度,林承业和张氏又许了什么好处。”
“是,公子。”福伯躬身应下,立刻退出去安排。
卫珩这才重新看向绵绵,递过去一方干净的素白手帕:“把眼泪擦干净。哭解决不了问题。”
绵绵接过手帕,胡乱地擦了擦脸,哽咽着问:“你……你打算怎么做?” 她知道,此刻能依靠的,只有眼前这个心思难测的男人了。
卫珩走回书案后,沉吟道:“林家之所以敢如此,一是认为我不会为你这个‘外人’大动干戈,二是想借此攀上赵莽那条线。赵莽是锐骑营统领曹国勇的妻弟,虽是个莽夫,但在京城也有些势力。”
他顿了顿,指尖习惯性地敲击着桌面,眸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直接阻止不难,但难免落人口实,说你我不清不楚,于你名声有损。需得找个由头,让他们自己放弃,且不敢再打你的主意。”
“什么由头?”绵绵急切地问。
卫珩的目光落在她苍白却难掩清丽的小脸上,一个念头瞬间成形。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几分黑色幽默的弧度:“就说……我久病不愈,高僧批命,需一位八字相合的女子冲喜。而你的八字,恰好与我相合,是上天选定的‘贵人’。”
绵绵瞬间瞪大了眼睛:“冲……冲喜?!” 这……这比嫁给赵莽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名义上倒是好听些,可本质上不还是……
“只是权宜之计。”卫珩看出她的抗拒,淡淡道,“一个名分而已,将你纳入我的羽翼之下,断绝林、赵两家的念头。待风头过去,或……待我事成之后,你若想离开,我自会给你安排妥当的去处,还你自由身。”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交易。绵绵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承诺的分量。她看着卫珩,他依旧是那副病弱苍白的模样,但眼神清明而坚定。她知道,这是目前看来,最能保护她,也最不至于让她名声扫地的方法。虽然“冲喜”之名听起来荒谬,但由卫国公府嫡孙提出,分量足以压垮林家那点小心思。
只是……这样一来,她与卫珩的关系,就彻底绑死了。从暂时的“合作者”,变成了名义上的“未婚夫妻”?这其中的界限,又该如何把握?
见她犹豫,卫珩也不催促,只道:“你若不愿,我亦有他法,只是难免要多费些周折,且未必能完全护你周全。你自己权衡。”
绵绵深吸一口气,脑中飞速运转。嫁给赵莽,是死路一条。接受“冲喜”之名,虽前途未卜,但至少卫珩承诺了事后自由,且眼下能得庇护。更重要的是,她内心深处,对卫珩……似乎并没有那么排斥。甚至,在刚才他说出“有我在”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被人护着的心安。
赌一把吧!她咬咬牙,抬起头,迎上卫珩的目光:“好!就依公子所言!冲喜就冲喜!”
卫珩看着她一副“壮士断腕”般的表情,眼底那抹笑意加深了些许。这只小狐狸,倒是果决。
“既如此,后续之事,你无需操心,一切由我来安排。”卫珩道,“你只需‘病着’便好。另外,这几日,加紧辨认那些书卷,我们需要更多的筹码。”
“我明白。”绵绵重重地点点头。危机感让她变得更加专注和坚定。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卫国公府的嫡长孙,因久病缠身,得高人指点,需寻一位八字相合的贵女冲喜,而这位倒霉的贵女,正是寄居在林家的表小姐阮绵绵!
此消息一出,京城哗然。
有人说卫珩病糊涂了,竟然信这种无稽之谈;也有人羡慕阮绵绵走了狗屎运,竟然能攀上卫国公府的高枝,哪怕只是去冲喜;更多的人则在看林家的笑话,刚想巴结赵莽,转眼就被卫国公府截了胡,这脸打得啪啪响。
林府内,张氏气得摔碎了一套最喜欢的茶具。她怎么也没想到,卫珩竟然会来这么一手!“冲喜”?骗鬼呢!分明是故意跟她作对!可面对卫国公府,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还得强颜欢笑,对外表示一切都是缘分,绵绵能得此机缘是林家的福气。
而赵莽那边,虽然恼怒到手的“小美人”飞了,但也不敢跟卫国公府硬碰硬,只能悻悻作罢,转而嘲讽林承业不会教女,女儿还没养熟就攀了高枝。
一场针对绵绵的危机,就这样被卫珩以一种近乎荒诞却又无比有效的方式化解了。
静心苑内,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绵绵知道,一切都不同了。她脖颈上,无形中多了一道名为“卫珩未婚妻”的枷锁,却也多了一把强大的保护伞。
她看着书房里那个依旧在埋头查阅卷宗的清瘦背影,心情复杂难言。他救了她,利用了她,也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和暂时的安全。他们之间的关系,因为这一场“冲喜”的戏码,变得更加纠缠不清。
前路,是福是祸?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已经和这个叫卫珩的男人,紧紧捆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