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了。
当小允子连滚带爬，喜形于色地冲进小厨房，告诉我这个“天大”的喜讯时，我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娘娘！成了！三殿下他成了！”
小允子激动得脸都红了。
“朝堂上，那些老大人，一个个，都服了！”
“现在外面，都传疯了！”
他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和崇拜。
“说您，算无遗策，一碗面，就为殿下，指点了江山！”
“说您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
“滚出去。”
我手里，还拿着一把沾着面粉的刮刀。
我指着门外。
小允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娘，娘娘？”
“我叫你，滚出去！”
我的声音，不大。
但小允子，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看着锅里，那锅，前天剩下的，已经有些发酸的打卤。
一股恶心，从胃里，翻涌上来。
我冲到水缸边，干呕了半天。
什么，都没吐出来。
只有，满嘴的苦涩。
指点江山？
我连我小厨房里这几口锅，都快指点不动了。
我只是，想让他，吃一顿饱饭。
我只是，不想看到他，那副，快要垮掉的样子。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裴昭的地位，越稳。
我的心，就越慌。
我感觉，自己脚下，不是平地。
是一座，正在，不断升高的，火山。
而我，就站在火山口。
下面，是滚烫的，能把我烧成灰的岩浆。
我把自己，又关了三天。
三天里，我没碰面粉，也没碰锅铲。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一具尸体。
也许，我死了，这场，荒唐的大戏，就能结束了。
第三天傍晚，裴容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德全，来了。
他带来了，皇帝的口谕。
“陛下说，三殿下年已十五，已到适婚之龄。”
李德全脸上，挂着，菊花一样的笑。
“陛下说，殿下的婚事，事关国本。”
“惠妃娘娘，是殿下的养母，劳苦功高，又聪慧贤明。”
“这为殿下，挑选太子妃的重任，就，全权交由娘娘您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棍。
什么？
让我，给裴昭，选老婆？
我连自己都顾不好。
我哪会，给别人，挑媳妇？
这是，又给我，派了个什么要命的差事？
我看着李德全那张，笑得，高深莫测的脸。
我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差事。
这是，一道催命符。
裴昭，未来的太子。
他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这个位置，后面，连着多少家族的荣华富贵，连着多少人的野心和欲望。
裴容，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了我。
让我，去当那个，靶子。
让我，去得罪，那些，我一个也得罪不起的，王公大臣。
我的手，藏在袖子里，抖得厉害。
“臣妾……臣妾愚钝。”
我的声音，干得，像砂纸。
“怕是，难当此任。”
“娘娘谦虚了。”
李德全的腰，弯得更低了。
“陛下说了，满宫里，就您，眼光最好。”
“您看中的人，陛下，一百个放心。”
他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殿里，手脚冰凉。
第二天开始，承恩殿，就没清静过。
我的门槛，快要被踏破了。
各家的夫人，带着自家，打扮得，花蝴蝶一样的女儿，流水似的，涌了进来。
名为请安。
实为，相亲。
整个承恩殿，都飘着一股，浓得，能把人呛死的，脂粉香气。
我坐在主位上，感觉自己，不是在宫里。
是在菜市场。
不。
比菜市场，还吵。
“娘娘，您看我们家婉儿，这孩子，从小就乖巧，最是贤惠不过。”
吏部尚书的夫人，把她女儿，往前一推。
那姑娘，立刻，盈盈拜倒。
“臣女参见惠妃娘娘。”
声音，嗲得，能掐出水来。
我看着她头上，那支，快要晃瞎我眼睛的，金步摇。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得，多重啊。
脖子，不酸吗？
“娘娘，小女不才，习得几首酸诗，愿为娘娘，吟诵一首，博娘娘一笑。”
另一个，穿着，一身飘逸白衣的姑娘，站了出来。
不等我开口，她就，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
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只觉得，脑仁，嗡嗡地疼。
我好饿。
我想吃，酱肘子了。
这些天，为了躲清静，我连小厨房都没去。
我的嘴里，淡得，能飞出鸟来。
我看着眼前这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贵女们。
她们，一个个，妆容精致，举止端庄。
说着，最得体的话。
露出，最完美的笑。
可我看着，只觉得，假。
太假了。
像一堆，做得，一模一样的，假人。
我终于，受不了了。
“都退下吧。”
我挥了挥手。
“本宫，乏了。”
我几乎是，逃回了我的小厨房。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和香气。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只有这里，熟悉的油烟味，才能让我，重新活过来。
我从米缸里，舀出一瓢面粉。
加水，开始和面。
我把所有的烦躁，和憋闷，都使在了，那块面团上。
用力地，揉。
狠狠地，捶。
仿佛，那不是面团。
是那些，叽叽喳喳的，女人。
我为什么，要受这个罪？
裴昭娶谁，关我什么事？
我凭什么，要为他，挑三拣四？
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眼前，不停地闪过，那些贵女们，矫揉造作的脸。
她们会什么？
吟诗作对？
弹琴绣花？
这些，有什么用？
能当饭吃吗？
裴昭那个臭小子，从小，就挑食。
胃口，又不好。
要是娶了这么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仙女回去。
以后，谁给他，做饭吃？
难道，要饿死他吗？
我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看着手里的面团。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就这么，闯了进来。
娶媳妇。
不就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吗？
日子，是什么？
日子，不就是，一天三顿饭吗？
连饭，都不会做。
连个人，都喂不饱。
还谈什么，相夫教子，持家理业？
全是，屁话。
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对！
就该是这样！
我一拍大腿，对着空气，恶狠狠地说道：
“一个个，装得，跟天仙下凡似的。”
“想当太子妃？”
“行啊。”
“先掂个勺，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