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了。
我这次,真的完了。
我抱着那包结成硬块的蜀地花椒,感觉天都塌了。
这可是我托人从蜀地老家好不容易捎进宫的顶级贡椒。
麻。
香。
魂都勾走了。
现在,它们变成了一坨,散发着霉味和绝望的,疙瘩。
我的水煮肉片。
我的麻婆豆腐。
我还没来得及研究的,藤椒钵钵鸡。
全没了。
什么江南大水,什么国之大难。
都比不上我这一包花椒带来的,切肤之痛。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啪嗒,一滴。
落在花椒疙瘩上,溅起一小片,悲伤的粉末。
“娘娘!娘娘不好了!”
小翠从库房里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手里还举着一根,长了绿毛的笋干。
“发霉了!好多都发霉了!”
我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完了。
全完了。
我省吃俭用,攒了十年的家底,就要毁在这场雨里了。
“扔!”
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所有发霉的,全都给我扔了!快!”
就在承恩殿乱成一锅粥,宫人们哭天抢地,抢救着我的坛坛罐罐时。
一个尖利的声音,仿佛一把刀,刺破了雨幕。
“皇上驾到——”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个正抱着一坛干贝往楼上冲的小太监,僵在了楼梯中间,进退两难。
那个正蹲在地上,用小刀刮火腿霉点的大宫女,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石化了。
他们看着院子门口,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大气都不敢出。
裴容来了。
他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裴昭,和一脸惊恐的李德安。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就这么站在雨里,看着我。
看着我满身的狼狈。
看着我脚边那包,死不瞑目的花椒。
看着这满院子,东倒西歪的坛子,烧得正旺的炭盆,还有那些,被雨水打湿的,狼狈不堪的宫人。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国难当头。
我,一个贵妃,不想着为君分忧,却在自己的宫里,为了几口吃的,大动干戈,人仰马翻。
这是什么罪?
这是死罪。
我的腿,软了。
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去。
“爱妃,不必多礼。”
裴容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他走了进来。
雨水,顺着他的伞沿,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他没有看我。
他的目光,扫过整个院子。
他看着那些,被宫人分门别类,堆放在一起的,油纸包。
看着那些,正被小太监们用小本子登记造册的,坛坛罐罐。
看着那些,被我下令点燃,在各个角落里,散发着热气的炭盆。
他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然后,又慢慢舒展开。
最后,他的眼睛里,亮起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灼热的光。
“好。”
他吐出一个字。
“真是,太好了。”
我抖了一下。
好?
哪里好?
他是不是,气疯了?
他终于看向我。
那眼神,不是愤怒,不是厌恶。
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欣赏,赞叹,和敬佩的,复杂情绪。
“朕,刚刚还在想。”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
“江南大水,前线危急。京城,作为中枢,该如何防患于未然。”
“没想到,爱妃你,已经替朕,想到了。”
我?
我想到了什么?
我只想到我的香菇快发霉了。
“你们看。”
裴容伸出手,指向那些炭盆。
“贵妃点燃炭火,名为祛湿,实为示警!她在告诉朕,京城虽未遭水患,但安逸之下,最易滋生懈怠的‘湿气’!当以雷霆之火,烤干这股歪风!”
他又指向那些,正在被宫人搬上楼的坛坛罐罐。
“贵妃转移库藏,名为防潮,实为演练!她在告诉朕,危机关头,当如何第一时间,保护核心物资,抢占高地,确保中枢万无一失!”
他又指向那些,正在清点物资,登记造册的宫人。
“贵妃令行禁止,井井有条,名为整理,实为练兵!她在用她的承恩殿,给朕,给整个大裴的官僚体系,做一个示范!”
“一个,在危机之中,如何进行高效统筹,资源调配,人员管理的,完美示范!”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昂。
“这哪里是防潮!”
“这分明是,在告诉朕,京城,随时要做好,起兵勤王的准备!”
我听着。
我傻了。
我不光人傻了,我魂都傻了。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我……我只是……”
我只是怕我的花椒坏了啊!
“父皇。”
一直沉默的裴昭,突然上前一步。
他对着裴容,躬身一礼。
“母妃的意思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他的声音,清亮而沉稳。
“京城安,则天下安。粮草稳,则军心稳。”
“母妃此举,看似小题大做,实则,是在为父皇,守好这天下粮仓的,最后一道防线。”
裴容看着裴昭,又看看我。
他眼中的赞许,几乎要溢出来。
他猛地一拍手。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那只手,滚烫。
“爱妃,你不仅有神农之智,更有将帅之风!”
“朕,得你,实乃大裴之幸!”
他转身,对着身后已经呆若木鸡的李德安,下令。
“传朕旨意!”
“命京兆尹,即刻仿效惠贵妃之法,清点京城府库,核查物资,做好防灾预案!”
“再传旨六部九卿,各王公府邸,让他们都来承恩殿看看!都来学学!”
“学学惠贵妃,是如何,为国分忧的!”
旨意,就这么下去了。
裴容看着我,满意地笑了。
那笑容,在我看来,比阎王的催命符,还要可怕。
他终于走了。
带着对我,滔滔江水一般的,敬佩和欣赏。
院子里,所有的宫人,都跪了下去。
“娘娘千岁!娘娘大智慧!”
山呼海啸一般。
他们看我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主子。
而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神。
我站在院子中央。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了。
我脚边,那包结块的花椒,静静地躺着。
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包,刚刚用油纸和蜂蜡,重新密封好的,顶级干贝,递到我面前。
“娘娘,这包……抢救回来了。”
我看着那包,颗粒饱满,品相完好的干贝。
我看着它,仿佛看到了我,灰飞烟灭的未来。
我完了。
我这次,真的,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