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带着“山海”字样的破碎船板,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冰水,瞬间在“奋进号”上每一个人的心中炸开了锅。希望与恐惧交织,让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急促。靳从起更是目眦欲裂,死死攥着船舷的双手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那块船板仿佛就是他哥哥性命攸关的昭示,让他既害怕看到更多残酷的证据,又渴望立刻找到亲人的踪迹。
“老范叔!以这块船板为圆心,扩大范围,重点搜寻西北方向!注意海面所有异常!”曹云飞的声音透过风浪,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激动和更深的凝重。找到了线索,意味着方向可能正确,但也意味着兄弟们的处境恐怕极其凶险。
“奋进号”的柴油机发出更加沉闷的咆哮,老范船长布满老人斑的双手稳稳把着舵轮,浑浊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紧紧盯着前方如同沸腾粥锅般的海面。他凭借几十年与大海搏斗的经验,操控着这艘老旧的拖船,在巨浪的缝隙间艰难穿梭、迂回。船体在风浪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仿佛要将这钢铁骨架彻底拆散。
曹云飞如同钉在船头的礁石,任凭冰冷的海水劈头盖脸地砸来,他抹一把脸,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照灯,一寸寸地扫过那墨色翻涌的海面。他不再仅仅依靠视力,更是调动了猎人的全部感官——耳朵捕捉着风浪声中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异响,鼻子努力分辨着空气中除了咸腥和海藻腐败气息之外,是否夹杂着柴油、木材或者……其他的味道。
时间在这种极度的专注和煎熬中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于小海和另外两名船员分别守在船舷两侧和后甲板,瞪大了眼睛,不敢有丝毫松懈。靳从起则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曹云飞身边来回踱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
突然,站在左侧船舷的于小海再次发出了嘶哑的呼喊,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看!那边!右前方!礁石!礁石上好像……好像有人!”
这一声呼喊,如同惊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曹云飞和靳从起猛地扑到右舷,顺着于小海颤抖的手指方向望去。
在右前方大约几百米外,一片在巨浪中若隐若现、如同怪兽獠牙般狰狞的黑色礁石群中,他们依稀看到了一个不同于礁石颜色的、微小的人影轮廓!那人影似乎正死死抱着礁石,在滔天巨浪的冲击下,随时都可能被卷入深海!
“是人!真的有人!”靳从起的声音带着哭腔,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不止一个!”曹云飞的眼神更尖,他看到了,在那片主礁石的缝隙和稍矮的礁石上,似乎还有另外两个蜷缩着的身影!“是三个!有三个活口!”
希望之火瞬间熊熊燃烧!但眼前的形势却无比严峻。那片礁石区犬牙交错,暗流汹涌,“奋进号”这种体型的船只根本无法靠近,否则瞬间就会步上失事船只的后尘,撞得粉身碎骨。
“老范叔!能不能再靠近点?想办法稳住船!”曹云飞朝着驾驶室大吼。
老范船长额头青筋暴起,全力操控着舵轮和油门,试图在风浪中找到一丝平衡,让船体尽可能稳定地靠近那片死亡礁群。“不行!靠太近咱们都得完蛋!只能停在安全距离外,放小艇过去!”
放小艇?在这种级别的风浪里放小艇,无异于刀尖跳舞,九死一生!
但此刻,没有第二种选择。
“准备放救生艇!”曹云飞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令,“小海,大壮,你们俩跟我下艇!从起,你在船上接应,准备好绳索和救生圈!”
被点到名的于小海和另一个叫大壮的船员虽然脸色发白,但都毫不犹豫地点头。靳从起本想争着下艇,但他知道哥哥更需要他在船上策应,用力咬了咬牙,转身就去准备救援工具。
“奋进号”在老范船长精湛的操控下,如同一个在刀尖上行走的舞者,艰难地调整着姿态,试图为放下救生艇创造一个相对稳定的瞬间。船上的吊臂在风雨中吱呀作响,将那艘仅能容纳三四人的小木制救生艇缓缓放入汹涌的海中。
小艇落水的瞬间,就像一片落叶被投入激流,猛地被浪头推开,差点直接倾覆。曹云飞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系在艇上的缆绳,于小海和大壮也拼命拉扯,才勉强将小艇控制在船边。
“下!”曹云飞低吼一声,率先抓住缆绳,敏捷地滑入剧烈摇晃的小艇中。于小海和大壮紧随其后。冰冷的海水瞬间灌满了他们的雨靴,刺骨的寒意直冲头顶。
“抓紧了!走!”曹云飞对于小海和大壮吼道,他自己则抓起双桨,拼尽全身力气,开始朝着那片礁石区划去。老范船长则在“奋进号”上尽力操控大船,为他们抵挡一部分风浪,并用缆绳稍稍牵引,避免小艇被浪冲得太远。
这短短几百米的距离,却如同跨越生死鸿沟。小艇在浪峰波谷间疯狂颠簸,时而冲上浪尖,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抛飞出去,时而又猛地栽进波谷,被墨绿色的海水完全淹没。曹云飞双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凭借着过人的臂力和在海上磨练出的技巧,死死掌控着方向,与海浪进行着殊死搏斗。于小海和大壮则拼命用身体压住艇身,同时不断将涌进来的海水舀出去。
一个巨大的浪头迎面拍来,小艇几乎被竖着掀起,曹云飞猛地一压桨,利用腰腹核心力量硬生生稳住,海水如同墙壁般砸在他身上,让他瞬间窒息。他甩掉头上的水,眼睛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礁石。
终于,在经历了数次险些翻覆的险情后,小艇艰难地靠近了那片礁石区。离得近了,才能更真切地感受到那三个幸存者的凄惨状况。他们如同三只被剥了皮的青蛙,死死地贴在冰冷湿滑、长满锋利贝类的礁石上,身上单薄的衣服早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裸露的皮肤被海水泡得发白起皱,布满了被礁石划出的血口子。他们的眼神涣散,嘴唇干裂乌紫,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寒冷和恐惧而不停地颤抖,几乎已经到了生命的极限。
曹云飞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两人,一个是“浪里钻”号上的老水手耿老四,另一个是“山海梦”号上的年轻船员柱子。而那个趴在最高处主礁石上、情况最危急的,赫然就是经验丰富的老船长——王老海!
“王叔!耿叔!柱子!坚持住!我们来了!”曹云飞用尽力气大喊,声音在风浪中显得有些微弱,但却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三个濒临绝望的人心中。
王老海艰难地抬起头,看到小艇上的曹云飞,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哭腔的“云飞……”,便再次无力地趴了下去。
“快!先救王叔!”曹云飞知道时间紧迫,多耽搁一秒,王老海都可能因为体力不支而被下一个浪头卷走。他操控着小艇,试图靠近王老海所在的那块主礁石。但礁石周围水流异常湍急,小艇根本无法稳定靠拢。
“用绳子!”曹云飞对于小海喊道。于小海立刻将准备好的一盘绳索,一头牢牢系在自己腰间,另一头奋力朝着王老海所在的礁石抛去。第一次,绳索被风吹偏了。第二次,眼看要落到王老海手边,却被一个浪头打飞。
曹云飞看得心急如焚。他观察了一下水流和礁石形态,猛地对于小海和大壮道:“你们稳住艇!我游过去!”
“云飞哥!太危险了!”于小海大惊失色。这礁石区水下情况不明,暗流漩涡密布,人一下去,很可能就被卷走或者撞在礁石上。
“顾不了那么多了!”曹云飞脱下厚重的雨衣和棉袄,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湿透的线衣,将绳索的一端紧紧捆在自己腰间,另一端交给于小海,“听我口令收放绳!”
说完,他不等两人反对,看准一个浪头过去的间隙,深吸一口气,猛地扎入了冰冷刺骨、如同万千钢针扎刺般的海水之中!
海水瞬间淹没了他,巨大的暗流拉扯着他的身体,试图将他拖向深渊。曹云飞咬紧牙关,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和水性,奋力朝着王老海所在的礁石游去。他的手脚如同船桨,每一次划动都拼尽全力,对抗着水流的力量。腰间绳索传来的拉扯感,既是保障,也是阻碍。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却游得异常艰难。他的身体被暗流裹挟着,几次撞在隐藏在水下的尖锐礁石上,剧痛传来,但他浑然不顾,眼睛只死死盯着前方那块越来越近的礁石,以及礁石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身影。
终于,他的手触碰到了冰冷粗糙的礁石!他猛地探出头,大口喘息着,抓住一块凸起,稳住身形。王老海近在咫尺,他甚至能听到对方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声。
“王叔!抓住我!”曹云飞伸出手,大声喊道。
王老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抓住了曹云飞的手臂。那手臂传来的坚实力量和温度,让他几乎崩溃的精神得到了一丝支撑。
曹云飞一手死死抠住礁石缝隙,一手紧紧拉住王老海,对着小艇方向大吼:“收绳!慢一点!”
于小海和大壮听到指令,立刻开始小心翼翼地回收绳索。曹云飞借着绳索的拉力,护着虚弱不堪的王老海,一点点地离开危险的礁石,向着小艇的方向移动。
每一个浪头打来,都是一次生死考验。曹云飞用身体为王老海抵挡着大部分冲击,冰冷的海水呛得他连连咳嗽。当他终于成功将王老海护送到小艇边,由于小海和大壮七手八脚地拉上艇时,他自己也几乎脱力,趴在艇边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嘴唇发紫。
来不及休息,曹云飞和于小海又如法炮制,利用绳索和曹云飞再次下水辅助,先后将耿老四和柱子也从礁石上成功解救下来,拖上了摇晃不定的小艇。
小艇上挤了五个人,显得更加拥挤和不稳,吃水线深深没入海中,每一次浪来都险象环生。三个获救的船员蜷缩在艇底,裹上于小海和大壮脱下的干燥衣物(虽然也很快湿透),抱着曹云飞带来的热水壶,小口地喝着热水,身体依旧抖个不停,但眼神里已经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快!回大船!”曹云飞不敢耽搁,立刻抓起船桨,和于小海、大壮一起,拼尽全力朝着不远处的“奋进号”划去。返程同样充满凶险,但有了接应的缆绳和看到希望后爆发的力量,他们最终还是险之又险地靠近了“奋进号”的船舷。
船上的人早已准备好了吊篮和绳索,七手八脚地将三个虚弱不堪的幸存者和同样精疲力尽的曹云飞三人拉上了甲板。
踏上相对坚实的甲板,曹云飞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靳从起连忙扶住他。他看着被迅速抬进船舱、进行紧急救护的王老海三人,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些,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
但他知道,现在远不是放松的时候。他抓住气息稍微平稳一些的耿老四,急切地问道:“耿叔!其他人呢?从起哥呢?‘山海梦’号和‘浪里钻’号上另外四个人在哪里?!”
耿老四裹着厚厚的毛毯,牙齿依旧打着颤,断断续续地,带着巨大的悲痛和后怕,说出了让所有人心沉到谷底的消息:
“船……船都碎了!‘浪里钻’先沉的……‘山海梦’也撑不住了……我们……我们七个人抱着木头漂散了……王哥和我们三个被浪打到了这片礁石……从起……从起他们另外四个……可能……可能被吹到更西边……那个……那个有淡水的荒岛方向去了……”
还有四个人!生死未卜!
刚刚因为救回三人而升起的一丝喜悦,瞬间被更深的忧虑所取代。曹云飞望着西方那依旧波涛汹涌、迷雾笼罩的海域,眼神再次变得无比坚定。
“老范叔!转向!去西边那个荒岛!”他的声音虽然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只要还有一名兄弟流落在外,他的救援,就绝不会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