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间骤然传遍京华大街小巷的流言。
茶楼里,唾沫横飞。
“听说了吗?那位义成公主,什么‘仙草娘娘’,我呸!我看是‘敛财娘娘’才对!”一个尖嘴猴腮的茶客,翘着二郎腿,说得口沫横飞,“乞巧宴上搞那么大阵仗,拍卖!说什么款项助西北商路,造福边军,我信他个鬼!好几万两雪花银啊,最后指不定流进了谁家的库房!够咱们平头百姓吃喝几辈子了!”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压低声音,眼神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还有定远侯府赔给那绣娘的五百两!明面上是给了巧姑,可谁不知道办案的严明是沈家提拔上来的?这里头的勾当……嘿嘿,说不定就是沈家‘借花献佛’,既赚足了名声,银子转个手又回到了自家口袋,这算盘打得,噼啪响啊!”
勋贵府邸的私密花厅,夫人们摇着团扇,语气轻慢。
“沈家啊,如今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这心也太大了点。”一位穿着绛紫色绸缎的夫人,慢悠悠地品着茶,眼角眉梢带着讥诮,“沈战在北疆手握重兵,他儿子沈静松这又要去南边剿匪,美其名曰为将士寻药,谁知道是不是去划拉地盘?再看那位义成公主,在民间这声望捞的……啧啧,他们沈家这是想干什么?文武民心一把抓,眼里还有没有陛下了?”
这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立刻有夫人接话,用团扇掩着半张脸,声音却清晰无比:“可不是嘛!这架势,看着就让人心慌。咱们这位陛下啊,就是太仁厚了……”
更有那恶毒到极致的揣测,在宫墙根下、小吏扎堆的角落里悄然蔓延:
“我看沈家这是要学前朝那些权臣,一步步架空陛下!北疆南疆都安插自己人,京城里再用钱财收买人心……等时机一到,啧啧……”说话的人留下无限的遐想空间,引得听者倒吸凉气。
没人去提乞巧宴的款项大部分充实了皇帝萧衍的私库,没人去说沈家为巧姑争赔偿是为了还良民一个彻底的公道,更没人去想沈静松南下剿匪首要目的是为了解决北疆将士的骨痛顽疾。
流言从不关心真相,它只管是否“劲爆”,是否“刺耳”,是否能满足人们窥探和议论权贵隐私的那点阴暗心思。
短短几日,“沈家贪婪”“沈家拥兵自重”“沈家其心可诛”的标签,死死钉在了镇国侯府金光闪闪的门楣上,试图将那层荣耀腐蚀出窟窿。
……
上清观,静室。
窗外竹影摇曳,室内檀香袅袅。
沈澄葭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春桃正安静地将秋菱送来的消息条陈分门别类。一旁,新提拔上来的春杏小心翼翼地打着扇,眼角却不时瞟向主子沉静的侧颜。
当沈澄葭将那张写满污言秽语的流言汇总纸页随手丢在案几上时,春杏终于按捺不住,手中打扇的动作一停,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和讨好:
“小姐!外面那些人简直满嘴喷粪!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奴婢听着都气得心口疼!咱们可不能任由他们这么泼脏水,得想个法子,狠狠撕烂那些人的嘴!”她说着,还用力挥了挥小拳头,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沈澄葭撩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春杏高涨的情绪瞬间冷却了几分,讪讪地垂下了头,重新轻轻打扇。
“堵?”她声音清冷,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慵懒,“流言如风,你越堵,它窜得越凶。由他们说去。”
她根本不在意这些看似汹涌的流言。
某种程度上,这甚至是沈家有意无意间的“自污”。这些罪名,听起来吓人,实则根基浅薄。
贪财?
沈澄葭心下冷笑,所有的款项往来,哪一笔不是在萧衍眼皮子底下过的?就算真有人告到御前,说她义成公主借皇室之名敛财,那最后查下来,背后立着的可是皇帝本人!谁敢查?谁又能查?
至于揽民心?
她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她早已谋划好,只等秋闱之后,便以修缮上清观为名,将拍卖所得预留的三成款项,用来接济那些赴京赶考的寒门学子。这哪里是沈家揽民心?这分明是替皇帝陛下甄选人才,施恩于士林!功劳,最终都是要记在萧衍头上的。
还有扩军权?
想到这个,沈澄葭几乎要笑出声。沈静松南下,所带不过区区一千剿匪部队,在这偌大的大胤军队体系中,连朵水花都算不上,算哪门子的扩军权?简直是无稽之谈!
她心知肚明,这波流言的幕后推手,无非是那位新任丞相李翰和刚吃了大亏的定远侯徐威。李翰想打压沈家,巩固自己相位;徐威则是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跳梁小丑。”
沈澄葭心中冷哼:当年权倾朝野的白鸿渐,手段何其狠辣,势力何其庞大,最终不也没能拿沈家怎么样?如今李翰和徐威这点伎俩,在她看来,不过是疥癣之疾。
如今真正的战场,不在前朝,而在后宫。
当务之急,是要借着这次选秀,巧妙地将萧衍的注意力,从前朝这些纷繁复杂的局势争斗中,转移到后宫子嗣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上来。
三宫六院,四夫人、九嫔、七十二御妻……总要给陛下填满了才行。
只有后宫雨露均沾,皇子公主接连诞生,才能最大程度地分散皇帝对权臣的忌惮,也能让那些盯着沈家的人,找不到发力点。
她正思忖着,春桃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凑近几步,压低声音禀报:“小姐,秋菱传回来的消息里还提到,太后娘娘从白家祖地那边的宗族里,特意挑了一个姑娘接进宫里去了。说是……与那位白侧妃年龄相仿,进宫是为了安慰白氏思亲之苦。”
沈澄葭执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锐光一闪而过。
“白鸿渐一脉,除了太后白时雨,就只剩下废太子侧妃白茹意和她那七岁的弟弟,早已凋零。哪还有什么亲近的宗族姑娘?”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冰冷的了然,“选秀在即,太后此时弄这么个人进宫……”
她放下茶盏,瓷杯与桌面发出清脆的叩击声。
“只怕,太后也打着和我一样的主意。想在这后宫棋局上,再落一子。”
沈澄葭抬眼,目光清冽如寒泉:“春桃,告诉秋菱,让她动用一切关系,在京城,还有白党的老家,给我好好查查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白家姑娘’的底细。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是,小姐!”春桃神色一凛,立刻领命而去。
静室内重新恢复寂静,沈澄葭望向窗外那片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竹林,眼神幽深。
春杏屏息静气,不敢再贸然开口,只是手下打扇的动作愈发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