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学生和老师已经围了过来，交头接耳。一个拎着公文包、戴金丝眼镜的男老师停下脚步，皱着眉：“陈老师？这怎么回事？”
陈建国一看有人问，劲头上来了，嗓门直接嚎开：“我是她爹！天底下有闺女不认爹的吗？！我千里迢迢来，就为接她回去成个家，她个没良心的——”
“成家？”金丝眼镜老师推了推眼镜，打断他，脸上露出点好笑的神色，“陈老师还用您操心这个？陈老师男朋友我见过啊，那排场。”他转向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女老师，“王老师，上回你也看见了吧？就那个，黑色大奔，直接开到咱办公楼下面接小陈。”
女老师愣了下，迟疑地点点头：“啊…好像是见过一次车……”
刘建军老师更来劲了，对着陈建国说：“那开车的，还是咱学校一学生，给人老板当兼职司机。那学生亲口说的，接的是‘陈姐’。您想啊，能专门派个大学生开大奔来接，陈老师这男朋友，能是一般人吗？说不定就是哪个企业家，青年才俊，富二代！”他笑着拍了拍陈建国肩膀，“老哥，您有福气啊，闺女眼光高着呢，还用您介绍那些？”
围观的人群“嗡”地一下议论开了。
“陈老师男朋友开大奔？”
“还是老板？富二代？”
“没看出来啊……”
“她爸这是来逼婚的？有那样的男朋友还逼啥呀？”
道道目光刺在陈丽君身上，好奇的、探究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她僵在原地，像被扒光了扔在街心，每一寸皮肤都烧着了，却动弹不得。
陈建国张着嘴，嚎叫卡在喉咙里。他眼珠死死盯着刘老师，又慢慢转向面无人色的陈丽君，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腮帮子咬得铁紧。
“大…奔？老板？富…二代？”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声音哑得吓人。
忽然，他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那副要拼命的无赖相像变魔术一样，“呼啦”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猛地挺直了总是佝偻着的腰背，搓着手，脸上堆出一个近乎谄媚的、极其夸张的笑容，眼角褶子挤成一团。
“哎—呀—呀！！！”他拖着长音，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声音甜得发腻，“丽君呐！我的好闺女！！你看你！这么大的喜事儿，咋能把爹瞒得铁桶似的？！！”
他上前一步，想去拉陈丽君的手，被她触电般甩开。他也不恼，搓着手，凑近，压低的声音里满是热切和算计：“真是…大老板？开大奔的？哎哟喂…啥时候的事儿？咋认识的？对你好不？哎呀你这孩子，沉得住气！快，跟爸说说！啥时候带回家让爹给你把把关？咱老陈家祖坟冒青烟了这是！”
他嗓门又大起来，像是故意说给周围人听：“我就说嘛！我闺女打小就俊，就聪明！是那池中物吗？那必须得配龙凤啊！哈哈哈！”他得意地环视了一圈鸦雀无声的围观者，腰杆挺得更直了。
陈丽君看着父亲瞬间扭曲又灿烂的嘴脸，听着周围压抑的窃窃私语和低笑，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一阵翻搅。她嘴唇剧烈颤抖，看着父亲那充满贪婪和期待的灼热目光，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有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一路爬满了全身。
去哪儿……变一个开大奔的“老板男朋友”给他？
陈丽君看着父亲那张瞬间堆满谄笑的脸，听着周围越来越响的议论，脑子嗡嗡作响。她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刺痛让她勉强镇定下来。
“爸……”她声音干涩，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事…说来话长。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上前，几乎是半拽着陈建国的胳膊，压低声音：“咱先走，先离开这儿。您大老远来，我…我总得安排您吃顿饭。”
陈建国眼珠子一转，就势下了台阶，脸上笑容不减：“对对对，还是我闺女懂事！爸听你的，听你的！”他转头，对着一众围观者，尤其是对刘建军老师，拱了拱手，嗓门洪亮：“刘老师，各位老师，见笑了啊！家务事，家务事！我家丽君脸皮薄，回头再谢各位关照！”
他挺胸抬头，仿佛真成了什么风光人物，任由陈丽君几乎是拖着他，快步离开了教职工车棚这个是非之地。
出了校门，拐过街角，陈丽君才松开手，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喘了口气。
陈建国却根本没看她苍白的脸色，他摸出根烟点上，眯着眼，打量着繁华的街道，突然问：“你住哪儿？就你一人住？”
陈丽君心头一紧：“学校宿舍。”
“宿舍？”陈建国嗤笑一声，弹了弹烟灰，“那老板…就让你住宿舍？不像话。”他话锋一转，“不过也好，低调，低调点好。”
他抽完烟，把烟头扔地上踩灭：“走，回你们学校门口转转。”
“还回去干嘛？”陈丽君惊道。
“不干嘛，看看。”陈建国不由分说，背着手，又晃悠回了校门口附近，却没再进去，而是在门卫室斜对面的小卖部门口蹲了下来，眼睛时不时瞟向进出车辆的门禁杆。
过了约莫半小时，快到下班高峰。陈建国拍拍屁股站起来，溜溜达达到了门卫室窗口，掏出一包新的、没拆封的烟，撕开，递了一根进去。
“兄弟，值班辛苦啊。”他脸上挂着笑。
门卫摆摆手：“谢谢，不抽。您有事？”
“没啥大事，”陈建国自己把烟点上，状似随意地闲聊，“我闺女，就刚才跟我出来的那个，陈丽君，陈老师。在这上班，没少麻烦你们照应吧？”
“哦，陈老师啊，客气了，应该的。”
“唉，”陈建国叹了口气，演技自然流露，“我这当爹的，不称职啊。孩子在外头处对象了，我都不知道。刚听她们同事说，好像有个开…开什么车的小伙子，经常来接她？”
门卫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哦——您说那辆大奔啊！黑色的，S级！那车可少见，得好几百万呢！”他来了兴致，探出身子，“是来过好几回，有时候下雨天，有时候下班晚点。我认得那车牌，尾号三个8，霸气！有一回我还给敬礼开门了呢。开车的是个年轻小伙，戴着白手套，规规矩矩的，每次都客客气气说‘接陈老师’。陈老师福气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