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石内部,死寂如墓。
曦收敛了所有气息,连同灵魂的波动都降至最低,如同沉入最深沉的冥思。唯有感知的触须,以最隐秘的方式,如同水母的纤毛,小心翼翼地探向周围的虚空。
初光之母的警告仍在脑海中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那缕因记录噩梦碎片而产生的信息波纹,竟成了招引灾祸的灯塔?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坐标的“记录”权能,竟还有如此不可控的副作用?
时间在绝对的静默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踱步。
起初,虚空依旧是一片死寂的荒漠,只有远处恒星的微弱辐射和星际尘埃的冰冷触感。但渐渐地,曦那高度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丝异常。
并非声音,也非能量波动,而是一种……“质感”上的变化。
远方的黑暗,那原本空洞无物的宇宙背景,似乎变得“粘稠”起来。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庞大的存在,正悄然渗透进这片区域的空间结构本身,使得那片区域的物理常数都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偏转。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如同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向他所在的陨石缓缓挤压而来。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这种纯粹源于存在本身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压迫。
来了。
曦的心沉了下去。初光之母的警告是真的。而且,从这无声无息便能扭曲空间背景的威势来看,被吸引来的“猎食者”,其层次恐怕远超他之前遭遇过的任何永夜爪牙,甚至可能……不在同一个维度上。
他不敢有丝毫动作,连思维的涟漪都竭力平复,将自己伪装成绝对的无害物。腕间的初光誓约也彻底沉寂,不再散发丝毫秩序波动。
那种“粘稠”与“压抑”的感觉越来越强。曦的感知中,那片被影响的虚空开始浮现出极其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那不是物质层面的裂痕,而是空间结构本身被某种力量过度“挤压”或“渗透”后,在规则层面呈现出的异象。
紧接着,在那片遍布无形裂纹的虚空中央,一点“黑暗”开始凝聚。
那并非缺乏光线的黑,而是一种吞噬一切、否定一切的“绝对之暗”。它比周围的宇宙背景更深沉,更彻底,仿佛一个二维的、没有厚度的“孔洞”,镶嵌在空间之上。
而在这“绝对之暗”的中央,缓缓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那并非生物意义上的眼睛,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它更像是由无数旋转的、细碎的、散发着冰冷理性光辉的几何符文构成的复杂结构,这些符文不断组合、分解,演绎着某种极度复杂且非欧几里得的数学规律。这只“眼睛”巨大无比,即便相隔遥远,曦也能感觉到其视野足以覆盖整片星域。
星渊观测者——一个古老而禁忌的名词,突兀地自曦的记忆深处浮现,仿佛是坐标在接触到这存在时,自行解锁的某种危险档案。它们是游弋于维度间隙的古老存在,以“信息”和“规则异常”为食,尤其偏爱那些因文明崩溃或意识畸变而产生的、高度浓缩的“概念毒饵”。它们本身并无通常意义上的善恶,其行为逻辑更接近于宇宙的“清道夫”,或者……规则的“免疫细胞”。
这只星渊观测者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手术刀,开始扫描这片区域。曦感觉到那冰冷的目光掠过自己藏身的陨石,没有丝毫停留,显然对他这种“常规存在”毫无兴趣。它的目标明确——那缕已然被曦中断的、源自噩梦碎片的信息波纹。
观测者的“目光”最终聚焦在了曦之前感知到信息涟漪散发的那个虚无坐标点。那由几何符文构成的眼瞳,旋转速度骤然加快,散发出一种……“满意”或者说“锁定目标”的意味。
然后,它做出了一个让曦头皮发麻的动作。
那只巨大的、由符文构成的“眼睛”,缓缓地……贴在了那片虚空的“裂纹”之上。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
但曦清晰地“感觉”到,那片区域的空间结构,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起一圈无声的涟漪。紧接着,那片被“目光”锁定的空间,连同其中残留的所有信息痕迹——包括那缕已被中断的波纹的最后余韵——开始向内坍缩。
不是物质和能量的坍缩,而是“信息”与“存在概念”本身的坍缩!
就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巨口,正在贪婪地吮吸着那片空间所承载的“历史”、“记忆”以及“规则烙印”。那片区域迅速变得“空白”,不是物质上的消失,而是其作为“承载信息的载体”这一属性被强行剥夺、吞噬,变成了一种纯粹的、毫无意义的“虚无背景板”。
这就是……猎食?
以信息和规则为食?直接吞噬一片空间的存在意义?
曦感到一股寒意从灵魂深处升起。这种存在方式,这种猎食手段,完全超出了他对力量认知的范畴。永夜的衰朽是侵蚀与转化,而这位“观测者”,则是直接抹除“存在”的痕迹!
幸运的是,这头星渊观测者的目标非常明确,只针对那缕信息波纹的源头。在将那片空间“吮吸”得一干二净,彻底化为信息真空后,那只巨大的符文之眼满意地(曦只能如此形容那种冰冷的反馈)眨了眨(符文结构进行一次复杂的重组),然后缓缓从空间“裂纹”上脱离。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开始消退,空间的“粘稠”度恢复正常,那些无形的裂纹也渐渐弥合。
星渊观测者,那团“绝对之暗”与其中的符文之眼,如同它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淡化、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虚空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但曦知道,那不是幻觉。那片被“吮吸”后变得异常“干净”的空间,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在陨石中又潜伏了许久,直到确认那恐怖的猎食者确实已经离开,才缓缓松了一口气,背后仿佛渗出冷汗。
初光之母的警告救了他。若他刚才没有立刻收敛,甚至如果他还保持着与那信息印记的深层连接,恐怕此刻被连同空间一起“吮吸”掉的,就不只是那点残留的波纹了。
“记录”权能,竟隐藏着如此巨大的风险。每一次对特殊存在的“记录”,都可能像是在黑暗的森林中点亮一支火把,既能照亮前路,也可能引来这些游弋于规则之上的、不可名状的猎食者。
他的道路,果然遍布荆棘,所见之“真实”,一次比一次更令人心悸。
曦缓缓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被“清理”过的虚空,不再犹豫,身形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流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他需要尽快找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消化此次的经历,并重新规划路线。同时,也必须更加谨慎地使用坐标的“记录”之力。
宇宙的深邃与恐怖,再次向他展露了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