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不属于她的华服,像一层厚厚的、冰冷的铠甲,套在云芷身上。沉重,束缚,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感到压抑。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陌生而华丽的影像,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空洞。
殿内死寂。只有她头上步摇的流苏,随着她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发出细碎而冰冷的碰撞声,像某种倒计时。
就在她以为会这样坐到天荒地老时,殿门再次被打开了。
没有脚步声。但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像潮水般无声无息地漫了进来。
云芷的身体瞬间绷紧,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斩荒走了进来。
他今天似乎心情确实不错。身上没有战场归来的血腥气,也没有那种即将爆发的暴戾。只是一袭简单的玄衣,衬得他面容越发俊美,却也越发深邃难测。他手里拎着一个白玉酒壶,壶身剔透,隐约能看到里面晃动的、琥珀色的液体。
他的目光,径直落在云芷身上。当看到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婉风格的华服,端坐在镜前时,他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那眼神,像主人欣赏一件被打理好的藏品。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逼近,带来压迫。而是缓步走到殿内中央那张紫檀木圆桌旁,随意地将酒壶放在桌上。玉壶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叩”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过来。”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不是商量,是吩咐。
云芷的心脏猛地一缩。她僵硬地站起身。沉重的裙摆曳地,发出沙沙的声响。脚踝上的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哗啦声,提醒着她的身份。她低着头,一步一步,挪到圆桌旁,在离他最远的那个圆凳上坐下。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斩荒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距离和僵硬。他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自顾自地拿起桌上倒扣着的两个白玉酒杯。指尖修长,骨节分明,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他拔开酒壶的塞子。一股浓郁醇厚、带着奇异花果香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沁人心脾。但这香气钻进云芷的鼻子里,却只让她感到一阵反胃。
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杯中,晶莹剔透,在明珠的光线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斩荒将其中一杯推到云芷面前。酒杯在光滑的桌面上滑过,停在她手边。
“喝。”他言简意赅,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
云芷看着面前那杯酒,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她不会喝酒。在灵溪宗时,最多只在年节时浅尝过最清淡的果酒。而这魔域的酒,闻着就知道非同一般,酒性定然猛烈。
她不想喝。可她知道,拒绝的后果,她承受不起。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不适感。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捧起了那只冰冷的白玉酒杯。酒杯很凉,透过指尖,一直凉到心里。
斩荒已经端起了自己那杯,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动作利落带着一股野性的豪迈。他放下空杯,目光再次投向云芷,见她依旧捧着酒杯不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怎么?”他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悦的压迫,“要本座喂你?”
云芷浑身一颤。不敢再犹豫。她闭上眼,像是赴死一般,将酒杯凑到唇边,小口地抿了一下。
酒液入口,并没有想象中的辛辣刺激。反而异常顺滑,带着一股奇异的甘甜和馥郁花香,顺着喉咙滑下,留下一片温润。但紧接着,一股霸道的力量就从胃里升腾起来,像一团火,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她的脸颊瞬间就染上了一层薄红,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
这酒……后劲极大。
她不敢多喝,只抿了这一小口,就赶紧放下酒杯。手心里已经沁出了冷汗。
斩荒看着她这副如临大敌、浅尝辄止的模样,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觉得有趣。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却没有立刻喝,而是用手指轻轻转动着酒杯,目光透过晃动的酒液,落在云芷身上,变得有些悠远。
殿内陷入了沉默。只有酒香弥漫。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怒吼更让人煎熬。云芷如坐针毡,全身的感官都调动到了极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斩荒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他指尖敲击桌面的节奏,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恍惚,他周身气息最细微的变化……她都死死盯着,试图从中判断出他下一刻的情绪走向。
这就像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
斩荒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他看着云芷,又像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眼神时而温柔得令人心惊,时而又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偶尔会抿一口酒,然后继续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云芷捧着自己那杯酒,再也不敢碰第二口。那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在她看来,不是美酒,而是穿肠毒药。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
她不知道这场诡异的“共饮”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斩荒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到底酝酿着怎样的风暴。
她只能低着头,盯着杯中自己的倒影。那个穿着华丽服饰、面色绯红、眼神惶恐的倒影。那么陌生,那么可悲。
酒意微微上涌,让她有些头晕,却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但这点松弛,带来的不是安心,而是更深的恐惧。因为她知道,在这种环境下,任何一丝松懈,都可能万劫不复。
时间一点点流逝。
斩荒终于喝完了壶中的酒。他放下酒杯,目光重新聚焦在云芷身上,那点恍惚已经消失,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掌控。
“味道如何?”他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云芷喉咙发紧,勉强挤出两个字:“……尚可。”
斩荒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站起身。
云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但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永恒的血月。留给云芷一个高大而孤绝的背影。
“以后,每晚陪本座饮一杯。”他背对着她,声音传来,不容置疑。
云芷握紧了酒杯,指尖冰凉。
这看似平静的共饮,不是恩赐。
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更精致,也更残忍。
她看着斩荒的背影,又看了看杯中剩余的酒液。
嘴里,还残留着那酒的甘甜。
心里,却只剩下无边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