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断裂的碎片，还冷冰冰地躺在地上。像两块丑陋的疤痕，烙在光洁的地面上，也烙在云芷的心上。
她没去收拾，也不敢多看。那两截断铁，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与过去最后的联系，被斩荒如何轻易地、残忍地斩断了。
她变得比以前更沉默。终日坐在窗边，像一尊失了魂的玉雕。眼神空茫茫的，望着窗外那片永恒压抑的暗红天空，不知在想什么。琉璃送饭来，她也是机械地吃几口，味同嚼蜡。脚踝上的锁链似乎更沉了，坠得她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就在她以为日子会这样死水般过下去，直到她彻底麻木的时候，殿门又一次被打开了。
这次来的不是斩荒，也不是沉渊，而是两个面无表情、穿着统一暗色宫装的魔女。她们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覆盖着黑丝绒的托盘，步伐轻盈得像鬼魅。
云芷警惕地看着她们，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又要做什么？
为首的魔女微微躬身，声音平板无波：“尊上有令，请姑娘更衣。”
更衣？云芷愣了一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素净的、已经有些旧的寝衣，不明白斩荒又想干什么。惩罚？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羞辱？
魔女没有给她询问的机会。她们走上前，不由分说地开始动手解她身上的衣服。动作算不上粗鲁，但绝对称不上温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行命令的冷漠。
“你们干什么？放开！”云芷挣扎起来，羞愤交加。但她那点力气，在两个显然修为不弱的魔女面前，如同蚍蜉撼树。很快，她身上的寝衣就被剥了下来，只余一件单薄的里衣，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魔女打开那个巨大的托盘。黑丝绒掀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刹那间，仿佛有流光溢彩溢出，晃了云芷的眼。
那是一件……极其华丽的女装。
用料是云芷从未见过的、泛着月光般柔和光泽的丝绸，上面用金线和各色珍稀宝珠，绣满了繁复无比的缠枝莲纹和展翅青鸾。衣领、袖口、裙摆，都缀着细碎的、如同星辰般的灵石，轻轻一动，便折射出梦幻迷离的光晕。颜色是那种极淡的、近乎透明的青色，像是初春的湖面，又像是雨后的远山，空灵飘逸，不染尘埃。
美。美得惊心动魄。
但这美，却带着一种强烈的、不属于云芷的陌生感。这种清冷、高贵、不食人间烟火的风格，和她平时穿的朴素衣裙截然不同。和她这个人，也格格不入。
云芷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这衣服……是素婉的风格吗？
魔女已经开始动手为她穿戴。里三层，外三层，动作熟练而迅速。衣服的料子冰凉丝滑，贴在皮肤上，却让她感觉像被无数冰冷的蛇缠住。腰封束得很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层层叠叠的裙摆沉重地坠着，每走一步都叮当作响，是那些灵石碰撞发出的清脆声音。
她像个木偶一样，被摆弄着。最后，魔女将她按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梳理她的长发，盘成复杂精致的发髻，插上配套的、缀着流苏步摇的青玉发簪。还在她苍白的唇上点了淡淡的口脂。
整个过程，云芷都僵直着身体，任由摆布。她看着镜子里那个一点点被“装扮”起来的人，心一点点冷下去。
镜中的人，很美。华服珠翠，衬得她原本就清丽的容颜，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近乎圣洁的光彩。但这光彩，是虚假的，是借来的。像偷穿了别人衣服的戏子，再怎么华丽，也掩不住底下的仓皇和不适。
这根本不是她。
这是斩荒想要看到的“她”。是那个已经死去的、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素婉的影子。
屈辱感像潮水般涌上来，淹没了她。比被打入地牢，比被折断仙剑，更让她难以忍受。这是一种对灵魂的践踏，是对她存在本身的否定。
他不仅要囚禁她的身体，还要强行抹去她的本性，把她塑造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魔女终于收拾停当，退后一步，垂首而立：“姑娘，好了。”
云芷没有动。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镜子里那个陌生又华丽的影像。镜中人也在看着她，眼神空洞，带着一丝茫然和……深深的排斥。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她头上步摇的流苏，随着她细微的颤抖，发出极轻的、冰冷的碰撞声。
过了许久，或许只是一瞬。殿门再次被推开。
斩荒走了进来。
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身上没有血腥气，也没有那股暴戾的杀意。只是一身简单的玄衣，衬得他面容越发俊美妖异，却也更加深不可测。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云芷身上。
当看到穿着那身华服、梳着精致发髻的云芷时，斩荒的脚步顿了一下。猩红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瞬间的恍惚，有浓烈的追忆，有一丝近乎温柔的迷醉，但紧接着，便被一种更深沉、更偏执的占有欲所覆盖。
他一步步走近，停在云芷身后。目光透过镜子，牢牢锁住镜中那个被精心打扮过的身影。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命令式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云芷僵硬地，缓缓抬起头，迎上镜中他审视的目光。
斩荒俯下身，双手撑在梳妆台两侧，将云芷困在他和镜子之间。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冰冷中带着一丝灼热。他仔细地端详着镜中的影像，像是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艺术品。
“像……”他低喃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云芷的心口。那语气里的痴迷和满足，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但下一秒，他的眉头又微微蹙起。目光变得锐利，像刀子一样刮过云芷的脸，最终停留在她的眼睛上。
“眼神不对。”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满，“她不会是你这样的眼神。”
云芷的心猛地一缩。是啊，她不是素婉。她永远也学不会素婉那慈悲而强大的眼神。她只是一个被迫扮演替身的、满心恐惧和屈辱的囚徒。
斩荒似乎有些烦躁。他直起身，退开一步，目光依旧没有从她身上移开，但那最初的恍惚和迷醉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冰冷的掌控欲。
“以后，就这么穿。”他命令道，语气不容反驳，“在本座面前，你就该是这个样子。”
说完，他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像完成了一件例行公事。
殿门合拢。
云芷依旧僵坐在镜子前。镜子里那个华丽的身影，像一个巨大的讽刺。这身衣服很美，却像一副沉重的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头上的珠翠压得她脖子生疼。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越看越陌生。那眉眼，那轮廓，确实和传闻中的素婉有几分相似。但这身刻意模仿的装扮，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她不是她。
她只是云芷。一个被剥夺了一切，连自我都快失去的可怜虫。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悲哀，像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抬起手，颤抖着，想去扯掉头上那繁重的发簪，撕碎身上这不属于她的华服。
但手指触碰到冰凉的珠翠时，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她不敢。
在这个疯子掌控的世界里，她连选择穿什么衣服的权利，都没有。
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滴在华美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像心口渗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