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定睛一看,
左边摆着的一个玩意儿。
是一个用几根破木头钉起来的架子,上面乱七八糟地缠着一圈圈铜线,那铜线看着就跟乡下铁匠铺里最次等的货色一样,有的地方还带着绿锈。
铜线的一头,连着个手摇的木柄,另一头,牵进了一个小木盒里,然后又从小木盒里钻出来,不知通向了哪里。
整个东西,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寒酸。
就这?
这就是标儿说的,自己几个儿子的“功课”?
朱元璋嘴角抽了抽,扭头看向右边。
右边那个玩意儿,卖相倒是强点。
一个黑不溜秋的铁疙瘩,瞅着像个被截掉了一半的纺锤,被一个同样简陋的铁架子给斜着撑起来。
那黑黢黢的洞口斜指着屋顶,姿态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透着一股子“爱咋咋地”的混不吝气质。
朱元璋围着这两个东西转了两圈,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他想象中,自己要见到的“仙器”,不说金光万道、瑞彩千条吧,起码也得是看着就价值连城,至少是不明觉厉,
就像是之前的热气球、望远镜、燧发火铳。
可眼前这俩货……
一个破铜烂铁,一个黑铁疙瘩。
总之……卖相上实在是有些寒颤
“标儿,”朱元璋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你确定……这就是先生教的?”
朱标看着自己老爹那副大失所望的表情,忍着笑,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爹,您可别小瞧了它们。”
“大哥说了,东西好不好,不能光看长相。”朱标指着那个缠满铜线的木头架子,“这件,是二弟和三弟做的,大哥给它取名叫‘有线电报机’,也叫‘千里传音’。”
“千里传音?”朱元璋精神一振。
这名字他自然知道!
当初李去疾跟他给他描绘“雷电之法”的时候,就提到过!
相隔千里的两个人,说话就跟在跟前一样方便!
之前,因为空印案的事,他就拜托李先生有优先制作出这玩意儿的“简易版”!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成果了!
“怎么个传音法?”朱元璋的好奇心瞬间被勾了起来。
朱标微微一笑,走到那手摇木柄前,对马皇后说道:“娘,您和爹站远一些,去隔壁的偏殿门口听着。”
朱元璋和马皇后将信将疑,走到了隔壁空殿的门口。
朱标深吸一口气,开始“吭哧吭哧”地摇动那个手摇的柄。
随着他的摇动,那铜线连接的小木盒里,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朱标一边摇,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在木盒上一个铜片开关上,有节奏地按动起来。
一长,两短。
一长,两短。
他按得很专注,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而在另一边,站在隔壁殿门口的朱元璋,正伸长了脖子,满脸都写着“咱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突然。
“叮——叮——”
一阵清脆又急促的金属敲击声,毫无征兆地从他们身后的空殿里响了起来!
那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宫殿里,却显得格外清晰,格外突兀!
朱元璋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回过头,死死地盯着那间黑漆漆的偏殿。
马皇后也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了朱元璋的袖子。
“重八,这……这是什么声音?”
朱元璋没说话。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隔着一堵厚厚的宫墙!
隔着至少两三丈的距离!
标儿在那边捣鼓一下破木头,这边一个毫不相干的屋子里,就能发出声响?
真的做到了!
只要再配合上先生之前说的“密码”,就能实现简易版的“千里传音”!
朱元璋快步走回原来的偏殿,只见朱标已经停下了动作,正笑着看他。
“爹,听到了?”
“听到了!”朱元璋的声音都有点发颤,他几步冲到那堆“破铜烂铁”跟前,像是看什么绝世珍宝一样,伸出手,想摸,又不敢摸。
“标儿,你跟咱说实话,这玩意儿……真能传到千里之外?”
“理论上,可以。”朱标点头道,“大哥说,只要这铜线足够长,足够纯,摇动发电机的力量足够大,或是采用烽火台形势进行传送,别说千里,万里都能传到。”
“轰!”
朱元璋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个惊天巨雷!
万里!
都能传到!
他眼前,一幅无比宏伟的画卷,瞬间展开!
他想到了大明广袤的疆域,想到了从应天府到北平,到辽东,到云南,到甘肃,那动辄一两个月的漫长驿路。
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要跑死多少匹好马,累死多少个驿卒,才能送到他的案头?
而等到他朱笔批红,再发回去,黄花菜都凉了!
可有了这玩意儿……
朱元璋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双眼放光,死死地盯着那个简陋的木盒。
他仿佛已经看到,在京城的皇宫深处,他只需要动动手指。
一道道指令,就能在瞬息之间,传遍大明的东西南北!
北平的守军动向!
广州的市舶司税收!
云南的土司是否安稳!
甘肃的边关是否安宁!
所有的一切,都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再无任何秘密可言!
什么叫掌控?
这才叫真正的,将整个帝国,牢牢攥在手心里的掌控!
“好!好啊!”朱元璋激动地一拍大腿,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咱要给大明所有的府、县,都安上这个‘千里传音’!不!咱要给咱的每一个卫所,每一个驿站,都安上这玩意儿!”
“他娘的!以后谁还敢在咱背后搞小动作?谁还敢欺上瞒下?咱在京城里,就能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查个底儿掉!”
这位洪武大帝,此刻兴奋得满脸通红,像个得到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
那种掌控一切的欲望,得到了前所未有满足的快感,让他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他畅想了半天,才意犹未尽地把目光,投向了殿中央的另一个东西。
那个黑不溜秋的铁疙瘩。
“那这个呢?”
朱元璋的眼神,瞬间从一个掌控全局的帝王,切换成了一个杀气腾腾的元帅。
“这个黑疙瘩,又是干什么用的?”
他的直觉告诉他。
这个看起来更结实、更狰狞的玩意儿,绝对……是个杀器!
朱标看着自己老爹那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的眼神,就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
这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马上皇帝,对战争和杀戮的嗅觉,是刻在骨子里的。
“爹,这是四弟,朱棣的作品。”
朱标走到那个黑铁疙瘩旁边,轻轻拍了拍粗糙的炮身,发出“铛铛”的闷响。
“大哥管它叫,‘迫击炮’。”
“迫击炮?!”朱元璋精神一震,“果然是这东西!”
朱元璋的脑子飞速转动。
“迫击炮”的各种优点在他脑海中回荡。
两人可抬!
无需牛马拉拽,两人便可抬着走,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隔山打牛!
炮口朝天,炮弹是吊着弧线出去的,能越过山头,砸进山坳里;能飞过城墙,在城里头开花。
落地开花!
炮弹特制,落地会炸!对付步卒大阵,对付骑兵冲锋,一炸就是一大片……
朱元璋的脑子飞速转动,一个可怕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
广袤的漠北草原上。
数万蒙古骑兵,排着密集的冲锋阵型,卷起漫天烟尘,如同潮水般涌来。他们是他大明军队的心腹大患,来去如风,骑射无双。
而他大明的军队,在平原上,只能结成厚重的步兵方阵,用血肉和长枪,硬抗对方的冲击。
可如果……
如果在大军阵前,藏着几百门,甚至上千门这样的“迫击炮”呢?
蒙古骑兵还在一里地之外,冲得正欢。
这边一声令下。
无数个黑点,带着尖锐的呼啸,从天而降,像是冰雹一样,砸进蒙古骑兵密集的阵型里。
然后……
朱元璋仿佛听见了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他看见了,无数黑点从天而降,在骑兵阵中炸开一团团致命的火焰和钢雨。
战马嘶鸣,人仰马翻,坚固的阵型在瞬间土崩瓦解……
那些纵横草原,让无数中原王朝头疼了几百年的天之骄子,在铺天盖地的火雨面前,就像是脆弱的纸片一样,被轻易地撕碎!
“哈哈哈哈!”
朱元璋再也忍不住,仰天狂笑!
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狂喜和冲天的杀气!
他冲上前去,一把抱住那冰冷的炮管,像是抱着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儿子,用力地拍打着,抚摸着。
“有了此物!有了此物!”
朱元璋双眼赤红,死死盯着那黑色的炮口,一字一句地吼道:
“咱明年就北伐!不!是大规模的北伐!”
“咱不光要把那北元的残余势力赶出塞外,咱要一路打过去!踏平漠北!直捣黄龙!”
这一刻,那个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铁血帝王,又回来了!
看着状若疯魔的老爹,朱标在一旁,忍不住开口:
“爹,您先等等……”
“啊?”朱元璋的狂笑戛然而止,扭头看着自己儿子。
朱标叹了口气,指了指那台电报机,又指了指这门迫击炮,开始给朱元璋的万丈豪情,疯狂泼冷水。
“爹,这两件东西,目前都还只是个‘原型机’,离真正能用,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啥意思?”朱元璋的脸垮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