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二十里,一处荒废的辽国屯田庄。
关胜带着二千轻骑,正躲在破败的土墙后休息。马匹拴在庄内,人吃干粮,轮流警戒。
“指挥使,咱们已经烧了金狗三个粮点,杀了他们百来个落单的。”一个都头凑过来,“接下来去哪?”
关胜嚼着肉干,眼睛盯着摊在地上的简易地图:“斥候说,东北十五里有个金军马场,养着至少两千匹战马。”
“马场?!”都头眼睛亮了,“烧了那个,金狗得心疼死!”
“但太明显了。”关胜皱眉,“金狗不是傻子,丢了三个粮点还不加强防备?这马场……说不定是个饵。”
“那咱们不去了?”
“去。”关胜把最后一块肉干塞进嘴里,“但要换种去法。”
他召集几个队长:“老规矩,分三队。我带七百人从正面佯攻,老钱带七百人从侧面摸进去放火,老孙带六百人在外面接应。记住,不管得手不得手,两刻钟必须撤!”
“得令!”
半个时辰后,马场外围。
关胜看着远处的马场。栅栏、了望塔、巡逻队……一切看起来很正常。太正常了。
“指挥使,有点不对劲。”身边的老钱低声道,“巡逻队太规矩了,按时按点,像在演戏。”
关胜也有同感。但他想起呼延庆的话——“七日内必须兵临辽阳府”。时间不等人。
“按计划行动。”他咬牙,“老钱,你带人从西边摸进去。我这边一动手,你就放火。”
“是!”
老钱带人悄悄潜向马场西侧。关胜则带着七百骑,缓缓逼近正门。
“什么人?!”了望塔上的金兵发现了他们。
“你爷爷!”关胜翻身上马,长刀一挥,“冲!”
七百骑呼啸着冲向马场大门。栅栏后的金军匆忙放箭,但人数似乎不多。
“果然有诈!”关胜心中警铃大作,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冲进去!速战速决!”
大门被撞开。七百骑冲进马场,却发现——马厩里空空如也!
“中计了!”关胜大吼,“撤!快撤!”
但已经晚了。马场四周,突然竖起无数旗帜!至少三千金军骑兵从四面八方涌出,将马场围得水泄不通!
领头的金将正是完颜活女。他勒马立在正前方,冷笑:“关胜?梁山贼寇,也配当将军?”
关胜脸色铁青,但嘴上不输:“配不配,你过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完颜活女挥刀,“不过,不是单挑。”
他身后,金军骑兵开始缓缓逼近。
关胜环顾四周。七百对三千,又是被围在空地,必死无疑。
除非……
“兄弟们!”他嘶声大吼,“想活命的,跟我往东冲!东面有条河,过了河就是树林!”
“冲啊!”
七百骑如离弦之箭,扑向东面。那里金军阵型果然稍薄——因为东面真的有河,金军认为宋军不会选绝路。
但关胜要的就是绝路。
“放箭!”完颜活女下令。
箭雨落下。不断有人落马。关胜左臂中了一箭,咬牙折断箭杆继续冲。
冲到河边时,七百骑只剩三百。河面宽十余丈,水流湍急。
“跳!”关胜第一个策马跃入河中。
战马在激流中挣扎。几个士兵被冲走,但大部分勉强渡过了河。
对岸就是树林。只要进了林子……
“追!”完颜活女率军渡河追击。
关胜带人冲进树林,却发现——林子里,早有伏兵!
至少五百金军步兵,手持长枪大盾,列阵以待!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关胜笑了,笑得悲凉:“他娘的……这次真栽了。”
他举刀,对身后残存的二百余名骑兵说:“兄弟们,咱们梁山出来的,没有孬种。最后一仗,杀个痛快!”
“杀——!”
?卵石滩战场。
金军主力五千骑已全部压上。车阵左翼的缺口处,尸体堆积如山,血水将乱石滩染成暗红色。
“就是现在!”呼延庆终于挥旗,“伏兵——出击!”
小树林里,早已等候多时的两个步兵军——约八千人,突然杀出!他们没有列阵,而是分成数十个小队,如匕首般插向金军骑兵的侧后!
这正是吴玠设计的反狼群战术——用更小的作战单元,对付金军的狼群。
“果然有伏兵!”远处丘陵上,完颜宗望看到这一幕,非但不惊,反而笑了,“撒改,该你了!”
干涸河床里,完颜撒改的五千精骑猛然杀出,直扑宋军伏兵的退路!
“宋军中计了!”金军将领们欢呼。
但欢呼声戛然而止。
因为宋军车阵,突然动了。
不是前进,也不是后退,而是……变形。
三百辆大车,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中,开始重新组合。原本的圆形车阵,变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月牙形,将金军五千主力……半包围了起来!
“什么?!”完颜宗望脸色大变。
更可怕的是,月牙形车阵的凹面,正对着金军主力。而凹面处,数十辆特制大车掀开了顶棚,露出里面黑黝黝的炮口。
不是虎蹲炮,是更粗更短的一种炮。
“飞雷炮……”完颜宗望喃喃道。他听说过宋军的新式武器,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投入实战。
“放!”韩震的吼声响彻战场。
砰砰砰砰砰!
飞雷炮的轰鸣声不同于红衣炮的震天动地,而是密集、急促,如同除夕夜的鞭炮。每门炮喷射出数百颗小铁珠,覆盖前方五十步的范围。
五千金军骑兵,正好在这个死亡扇区内。
没有惨叫声——因为很多人瞬间就被打成了筛子。马匹哀鸣着倒地,骑手像破布一样摔下。一轮齐射,至少上千骑倒下。
“撤!快撤!”完颜撒改嘶声大吼。
但退路被宋军伏兵挡住了。八千步兵结成小阵,用长枪、刀盾、还有那种三人一组的战法,死死缠住金军骑兵。
“用那个!”呼延庆对传令兵吼。
旗语挥动。
车阵中,几十个士兵抬出陶罐,奋力扔向战场。
陶罐碎裂,黑色的黏稠液体溅得到处都是——马腿上、人身上、地面上。
“是油!宋人要放火!”金兵惊恐大叫。
但宋军没有放火。
因为不需要。
马匹踩到油,打滑摔倒;士兵踩到油,站不稳脚。更可怕的是,那股刺鼻的气味让战马受惊,不听指挥。
混乱,彻底的混乱。
“杀!”何灌带着前军从车阵杀出。憋了一上午的宋军,如猛虎出闸。
完颜撒改拼命组织抵抗,但败局已定。他率残部拼死突围,在丢下至少两千具尸体后,终于冲出了包围圈。
而正面佯攻的完颜术虎部,见主力溃败,也仓皇撤退。
午时,战斗结束。
宋军清点战场:金军遗尸三千七百余具,俘五百。自损八百,主要是缺口处的守军。
“赢了……”吴玠站在指挥车上,看着满地尸骸,喃喃道。
“但赢得险。”呼延庆走到他身边,“如果金军再多两千骑,或者咱们的车阵变形慢一点……”
他没说下去。
韩震策马过来,脸色却不好看:“元帅,关胜那边……出事了。”
“怎么了?”
“刚才抓到金军俘虏说,关胜带人去袭马场,中了埋伏。现在……生死不明。”
呼延庆沉默片刻:“派斥候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夕阳西下,照在?乱石滩上。宋军开始打扫战场,修补车阵。
这一仗,车阵战术成功了。
但代价呢?
呼延庆望向西北方向。那里,关胜的二千骑,可能已经全军覆没。
而前方,还有二百里路,还有无数金军。
七日之期,还剩四天。
“传令全军。”呼延庆转身,“连夜赶路。明天日落前,必须推进五十里。”
“元帅,士兵们累了……”
“金军更累。”呼延庆打断道,“完颜宗望吃了这么大亏,一定会报复。在他报复之前,咱们得尽可能靠近辽阳府。”
他望着北方地平线:
“关胜……希望你还活着。”
西北三十里,那片树林里。
战斗已经结束。
关胜靠在一棵断树旁,身上满是伤痕。身边,还能站着的骑兵,不到二十人。
完颜活女提刀走来,刀尖滴着血。
“关胜,降不降?”
关胜咧嘴笑了,满嘴是血:“梁山……没有……降将。”
“那就成全你。”完颜活女举刀。
但刀没落下。
因为树林外,突然传来了号角声。
不是金军的号角。
是宋军的!
完颜活女脸色一变:“宋军援兵?怎么可能?!”
他顾不上关胜,转身冲出树林。
林外,一支约两千人的宋军骑兵,正列阵以待。领头的是个年轻将领,手里拿着关胜部队的信号旗——那是老孙那队接应的人,看到信号弹赶来,路上又会合了老钱那队和其他几支宋军游骑。
“杀!”年轻将领挥刀冲锋。
完颜活女咬牙,但看看自己这边——刚才围攻关胜也损失了不少,而且人困马乏。
“撤!”他无奈下令。
金军如潮水般退去。
几个宋兵冲进去,找到了关胜。
“关指挥!你还活着!”
关胜睁开发肿的眼睛,看着年轻将领:“你……你是……”
“末将赵大锤,奉命来寻你。”年轻将领单膝跪地,“关指挥,我们来迟了。”
“不迟……”关胜咳出一口血,“正好……赶上……看老子……没死成……”
他看向周围。七百兄弟,只剩十九人。
“兄弟们……”他嘶声说,“带……带他们……回家……”
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夕阳如血,染红了整片树林。
车阵赢了。
骚扰骑兵惨胜。
但辽阳府,还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