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4 章 笑虎客栈
晨雾散尽，官道上的尘土被朝阳晒得温热。穆清风已徒步行走了数日，脚下的麻鞋磨损了边角，一身粗布衣衫也沾染了风霜。
他头戴一顶破旧的斗笠，压低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那柄用厚布包裹的“清风剑”被他当作行路的拐杖，每一步都拄得沉稳有力。
他不说一句话，不与任何路人搭讪，就像一块沉默的石头，混在南来北往的行商走卒之中，朝着北方，朝着大靖王朝的心脏，一步步地挪动。
半月之后，一座雄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
城墙高耸，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城门之上，“望都城”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在阳光下熠ANA生辉。
此城乃通往京畿的最后一道门户，其繁华与戒备，远非寻常州府可比。
越是靠近城门，气氛便越是凝滞。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数十名身着玄黑铁甲、腰佩绣金鳞纹长刀的兵士驻守在此，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进城的人。
他们便是金鳞卫，朝廷最锋利的刀。寻常兵丁负责盘查路引，而他们只是抱着臂，冷冷地站在一旁，那无形的压迫感，就让每一个被注视的人脊背发凉，手脚都变得不自在。
穆清风混在人群中，低着头，耐心地随着队伍挪动。
他看到一名江湖客打扮的汉子，因腰间悬挂的佩刀被金鳞卫拦下。
那汉子只是稍作辩解，便被两名金鳞卫左右架住，长刀出鞘，寒光一闪，直接斩断了他的佩刀，随后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拖进了城门旁的岗哨。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言语，只有金属断裂的脆响和那汉子压抑的闷哼。
周围的百姓噤若寒蝉，队伍前进的速度都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轮到穆清风时，守城兵丁看了看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又瞥了一眼他手中那根不起眼的“布棍”，随手挥了挥，便放他进了城。
望都城内，车水马龙，繁华喧嚣。但这片热闹的表象之下，流淌着一股冰冷的暗流。
每隔一两条街，便能看到一队巡逻的金鳞卫，他们不理会街边的叫卖，不看两侧的商铺，只是迈着整齐的步伐，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路人，尤其是那些步履矫健、眼神锐利的江湖人。
穆清风没有急于寻找落脚点。他绕着城内的主干道走了大半圈，将几家看起来最气派的客栈都默默记下，然后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
巷子尽头，是一家名为“迎八方”的客栈。门脸不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进出的客人不少，显得颇有人气。
他迈步走了进去。
“哟！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呐？”一个洪亮而热情的嗓音响起。
柜台后站着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圆脸盘，眯缝眼，脸上堆满了和气的笑容，就像一尊庙里的弥勒佛。
他穿着一身绸缎员外袍，双手笼在袖子里，正是掌柜赵虎。
“住店。”穆清风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
“好嘞！”赵虎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从柜台后绕出来，亲自引着穆清风上楼，“客官您瞧，咱们这儿虽然比不上那些大酒楼，但胜在干净、清静！
保准您住得舒心！”
他一边说，一边用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不着痕迹地从穆清风的斗笠、衣衫，扫到他拄在手里的“布棍”上。
那目光一闪而过，快得让人难以捕捉，但穆清风却清晰地感觉到了那道目光中隐藏的估量与探寻。
穆清风要了一间最普通的下房，付了三天的房钱。
赵虎接过钱，脸上的笑容更是真切了几分，殷勤地将他送到房门口，还特意嘱咐伙计送一壶热茶上来。
接下来的两日，穆清风几乎足不出户。他一日三餐都让伙计送到房内，大部分时间都在盘膝打坐，或是隔着窗户的缝隙，静静观察着楼下的院子。
这家“迎八方”客栈，确实不是个太平地方。
第一天下午，他便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争吵。一个行商打扮的客人，因为结账时发现房钱比说好的贵了三成，正与伙计理论。
伙计一口咬定就是这个价，那商人气不过，嚷嚷着要找赵掌柜。
赵虎很快就来了，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
他没有与商人争辩，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声细语地说了几句什么。
穆清风耳力过人，清晰地听到赵虎说：“出门在外，和气生财。
王老板，您这批货要是耽搁在望都城，怕是不止这几钱银子的损失吧？
城里的金鳞卫大爷们，最近可是查得紧呐。”
那商人脸上的怒气瞬间变成了惊惧，最后只能自认倒霉，多付了钱，灰溜溜地走了。
赵虎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里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到了第二天傍晚，穆清风在房中擦拭那根“布棍”时，听到楼下后院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他走到窗边，从缝隙看下去。只见赵虎正与两个尖嘴猴腮的地痞交头接耳。
一个地痞压着嗓子说：“虎哥，东城门那边又来了个硬茬，背着个琴囊，可那走路的架势，绝不是个弹琴的。
要不要去给张校尉递个话？”
赵虎慢悠悠地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眯着眼笑道：“急什么？
先让他住下，看看成色。万一是个穷鬼，报上去也得不到几个赏钱，白费工夫。
等他住个一两日，摸清了底细，是宰是报，咱们再看。”
另一个地痞谄媚地笑道：“还是虎哥想得周到。
这‘禁武令’的风声是越来越紧了，咱们跟着虎哥，肯定能发笔横财。”
赵虎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就像夜枭的鸣叫：“朝廷要撒网，咱们就帮着收线。
这些不知死活的江湖人，就是网里的鱼。跑不了的。”
穆清风默默地退回了桌边，将包裹着剑身的布条重新缠好，每一个圈都缠得异常仔细、紧实。
客栈之外，是金鳞卫织就的天罗地网；客栈之内，是赵虎这种笑里藏刀的毒蛇。
他就像踏入了一片狩猎场，而自己，就是那头最显眼、最肥硕的猎物。
他将“清风剑”靠在床头，伸手可及的地方。
窗外，夜幕降临，望都城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繁华的假象。
而在这片灯火之下，无数双眼睛，正贪婪地搜寻着猎物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