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的到来,为张家增添了不少生气。这小家伙食量渐长,绒羽也开始褪换,隐隐露出底下青灰色的正羽,眼神愈发锐利,与张西龙也越发亲近。驯鹰的初步成功,让张西龙对山林的理解更深了一层,他明白,与这些灵性生物打交道,耐心和诚意远比蛮力更重要。
养殖场的事务逐渐步入正轨,鹿、羊、牛犊在精心照料下健康成长。张西龙将日常管理的琐事更多地交给了大哥张西营和栓柱等人,他自己的心思,则飘向了更深邃的老林子。除了狩猎,他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件宝贝——人参。
这年头,野生人参虽不像古代那般被传得神乎其神,但依旧是极其珍贵的中药材和硬通货。一支品相好的老山参,价值远超等重的黄金。更重要的是,张西龙心里还存着一个更长远的念头——人工种植。他依稀记得前世听闻,吉林抚松那边早已有人开始尝试林下种植园参,若能成功,无疑是条更稳定、更具潜力的财路。而要搞种植,首先得找到优质的野生种源,并学习它们的生长习性。
进山寻参,不同于狩猎,需要的是极致的耐心、细致的观察力和一份可遇不可求的运气。张西龙没有大张旗鼓,只叫上了经验最老道、也最沉得住气的福海。两人带上干粮、小锄头(快当签子)、红绳、铜钱以及防备蛇虫的草药,轻装简从,向着屯子后山那片最古老、也最人迹罕至的原始混交林进发。
“寻参这事儿,急不得,也强求不得。”走在幽暗的林间小道上,福海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得看山神爷赏不赏饭吃。有时候在林子里转悠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见到一苗像样的。”
“我明白,福海叔,咱就是碰碰运气,顺便看看林子里的情况。”张西龙点点头,目光如同梳子般,仔细地扫过林下的每一片草丛,每一棵奇特的植物。他知道,人参喜阴凉、湿润,多生长在腐殖质深厚、排水良好的针阔混交林下,尤其喜欢伴生在椴树、柞树周围。
越往林子深处走,光线越发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带着甜腥气的腐叶味道。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如同海绵般的苔藓和落叶层,踩上去悄无声息。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静谧而神秘。
两人不再交谈,只是默默地走着,仔细地搜寻。福海经验丰富,他更注重观察地形和植被群落,寻找那些可能孕育宝参的“参窝子”。张西龙则凭借着他过人的目力和那份难以言喻的直觉,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
时间在寂静的搜寻中缓缓流逝。一上午过去,除了发现几株不起眼的、年份尚浅的“灯台子”(三年以下的小参)和“二甲子”(四到五片复叶的参),并无太大收获。
中午,两人找了处干燥的倒木坐下,啃着冰冷的玉米饼子。
“这老林子,好东西是有,可也藏得深啊。”福海喝了口水,感叹道。
张西龙没说话,他的目光被不远处一丛生长在巨大椴树根旁的奇特植物吸引了。那植物茎秆纤细,顶端顶着几颗鲜红欲滴的浆果,在阴暗的林下显得格外醒目。
“那是…?”张西龙站起身,走了过去。
福海跟过来一看,眼睛微微一亮:“是‘红榔头’!人参的果实!这附近肯定有参!”
两人精神大振,立刻以这丛红榔头为中心,在周围小心翼翼地搜寻起来。他们俯下身,几乎是匍匐在地,拨开一层层的落叶和杂草,眼睛瞪得溜圆,生怕错过任何一点线索。
“在这儿!”突然,福海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指向椴树根另一侧一处微微隆起的地面。
张西龙凑过去,只见在厚厚的苔藓和腐叶间,一株形态优雅的植物悄然独立。它约莫一尺来高,茎秆顶端分出五片掌状复叶,每一片小叶都舒展着,呈现出健康的绿色,正是典型的“五品叶”人参!(注:野外人参生长缓慢,一年增一片复叶,五品叶代表至少已生长十几年,颇为珍贵。)
“五品叶!好家伙!”福海声音带着颤抖,他小心翼翼地用手中的小木棍,轻轻拨开人参周围的浮土,露出了下面淡黄色、带着紧密横纹的参体(芦头)和几条清晰可见的艼(不定根)。“看这芦头,这纹路,年份不浅了!是棵好参!”
张西龙也是心跳加速。这是他第一次在深山中找到如此品相的野生人参!他按照福海事先的教导,没有立刻动手挖掘,而是先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红绳,小心翼翼地系在人参的茎秆上。
“老辈人讲,人参有灵,系上红绳,它就跑不了啦。”福海解释道,脸上带着虔诚。
系好红绳,两人并没有立刻采挖。福海仔细察看着人参的朝向、周围的土壤和植被,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判断参须可能延伸的方向。这是老放山人的规矩和技巧,力求在不损伤参须的情况下,完整地取出这棵“草中之王”。
“西龙,你看,”福海指着人参茎秆倾斜的方向,“参须多半是往这边长的,咱们得从这边慢慢清土。”
张西龙点点头,拿出随身携带的快当签子(一种细长的小铲子)和鹿骨针(用来剔除参须间的泥土),学着福海的样子,跪在地上,开始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清理人参周围的泥土。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和细心的活儿,动作稍大,就可能碰断脆弱的参须,价值便会大打折扣。
泥土被一层层剥开,人参的轮廓逐渐清晰。主根粗壮,呈灵动的“人”字形,皮色老黄,紧皮细纹,上面的铁线纹(年份形成的环纹)清晰密集。几条主要的侧须如同龙须般,蜿蜒伸向土壤深处。
两人屏息凝神,仿佛在对待一件绝世珍宝。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也顾不上擦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
就在张西龙用鹿骨针小心翼翼地剔着一条侧须旁的泥土时,他的动作猛地一顿!眼角的余光瞥见,在那条参须旁边的腐叶下,一抹鲜艳的彩色一闪而过!
是蛇!一条色彩斑斓的土球子(短尾蝮)!它显然被人参周围的动静惊扰,正昂起三角形的头颅,吞吐着鲜红的信子,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张西龙的手指!
张西龙瞬间头皮发麻,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土球子是东北山林里常见的毒蛇,毒性猛烈,在这荒郊野岭被咬上一口,后果不堪设想!他保持着剔土的姿势,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福海也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吓得脸色煞白,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惊动了毒蛇,导致它发起攻击。
人与蛇,在这寂静的林间,围绕着那株五品叶人参,形成了短暂而致命的僵持!
张西龙大脑飞速运转。他不能退,一退就可能惊动毒蛇,也可能碰伤人参。他必须想办法在不惊扰它的情况下,让它自行离开,或者…创造机会!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看到旁边有一小段干燥的枯枝。他极其缓慢地、以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移动着另一只空着的手,向着那截枯枝摸去。
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枯枝。他轻轻握住,然后,用尽全身的控制力,将枯枝朝着远离自己和人参的方向,轻轻地、滚动了一下。
“沙…”极其轻微的枯枝滚动声。
这细微的声响,果然吸引了土球子的注意!它三角形的头颅猛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信子吞吐得更快了。
就是现在!
张西龙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那只握着鹿骨针的手稳如磐石,继续着剔土的动作,而身体则保持着绝对的静止。
土球子警惕地看了看滚动的枯枝,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一动不动、似乎毫无威胁的“大家伙”,犹豫了片刻。动物的本能让它觉得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更为安全。它缓缓地低下头,身体蜿蜒扭动,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旁边的深草之中,消失不见。
直到确认毒蛇彻底离开,张西龙和福海才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都有些发软。刚才那一刻,实在是太险了!
“好险…”福海抹了把冷汗,心有余悸,“西龙,你这定力,真是没得说!”
张西龙也是后怕不已,他甩了甩有些僵硬的手,苦笑道:“差点就交代在这儿了。”
经此一吓,两人更加小心。又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将这株五品叶人参完整无缺地请了出来。只见它主根粗壮,须根纤长清晰,芦碗(茎痕)密布,形态优美,重约一两有余,品相极佳!
福海用准备好的苔藓和树皮将人参仔细包裹好,放入背篓,脸上笑开了花:“值了!这趟值了!西龙,你小子真是个福将!第一次正经放山,就弄到这么棵好货!”
张西龙看着那株被妥善包裹的人参,心中也充满了成就感。这不仅仅是金钱的价值,更是一种对自然馈赠的珍惜和对传统技艺的体验。
然而,那条突然出现的毒蛇,也让他心中萌生了一个更强烈的念头——野生人参的采集,不仅艰辛危险,而且资源有限,并非长久之计。若是能像抚松那边一样,把这人参请到山下,在林下模拟它的生长环境进行种植,岂不是更好?
这个念头,如同种子一般,在他心中悄然落下。
夕阳西下,两人带着收获的喜悦和一份新的思考,踏上了归途。山林依旧沉默,却仿佛在张西龙面前,展现出了另一条充满希望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