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靠在榻上,手里剥着一颗蜜饯,头也没抬。
墨情站在帘外,声音压得低,“回主子,有。一个戴斗笠的男人,傍晚来的,从西角门进的药房偏室,待了不到一盏茶工夫就走了。”
沈悦把蜜饯扔进嘴里,嚼了两下,“初七来一趟,今天正好。”她笑了笑,“看来他们还挺守时。”
墨情点头,“我已经让知意盯住了。那人走后,诗画就动身了。”
沈悦嗯了一声,伸手去拿新端上来的杏仁酪,“让她小心点,别硬拼。”
——
天快黑时,雨开始下。
诗画披着油布斗篷,肩上扛个麻袋,像个跑腿的伙计,低头走在城北窄巷里。雨水顺着斗篷边往下淌,打湿了她的靴靿。她左手下意识地按了按袖口——里面藏着一把石灰粉,还有一枚从香满楼账本上拓下来的私印模子。
前面就是废弃染坊。
三个人影在门口来回走动,穿的是平民衣裳,可站姿僵直,一看就是练过功夫的。诗画没往前凑,拐进旁边一条堆满烂柴的死胡同,蹲下身,把麻袋底撕开一道缝,抽出一张伪造的送货单,塞进怀里。
等了一刻钟,雨越下越大。
一个守卫骂骂咧咧地跑进来避雨,背对着她蹲在墙根抽烟。诗画贴着墙根挪过去,猛地从背后抽出一根细绳,往他脖子上一套,用力一勒。
那人闷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已经磕在墙上,晕了过去。
诗画把他拖到柴堆后面,脱下他的外衣套在自己身上,又把斗篷盖住脸,拎起麻袋走出来。
“干什么的?”另一个守卫在门口喊。
“德顺药行的!”诗画粗着嗓子,“送药材!东家说今儿必须送到!”
守卫走过来,伸手要接单子。
诗画不动声色地递过去,同时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麻袋——里面装的是染布用的灰粉,和药材颜色差不多。
守卫翻了翻单子,抬头看了她一眼,“进去吧,别乱走。”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诗画低着头进去,心跳得厉害。
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西侧一间耳房透出点光。她记得小厮画的图——密室就在那下面。
她绕到屋后,摸出一把小刀,撬开窗栓,翻身进去。
屋里没人,桌上摆着半碗冷面,油都结块了。诗画吹灭灯,蹲到墙角,用刀尖一点点撬地板。
第三块板松了。
她掀开,底下是个暗格,放着三个铁匣。
打开第一个,是信。收件人全是兵部的人,内容写着“靖王私通敌国”“已备人证物证,只待时机发难”。
第二个匣子更狠——一枚刻着“秦淮”名字的假私印,几张伪造的地契,还有份檄文草稿,写着“清君侧,诛奸王”。
诗画咬牙,迅速抄下几行关键字,把原件塞回,贴身藏好。
第三个匣子是账本。她扫了一眼,心猛地一沉——
“每月初七,二皇子府拨银三百两,用于收买王府门房、散布谣言、安插人手……经手人:张禄,香满楼东家。”
她把账本关键页快速抄完,正要合上,突然听见门外脚步声逼近。
她立刻吹灭火折子,缩到床底。
门被推开,一个人走进来,嘀咕了一句:“谁动过这屋子?”
没人应。
那人四处看了看,弯腰摸了摸地板,发现缝隙有点松动。
他脸色一变,转身就往外冲。
诗画知道瞒不住了,猛地从床底滚出来,一脚踹翻桌上的水缸。
哗啦一声巨响,水泼了一地。
那人回头,刚要喊,诗画已经扑上去,一掌劈在他颈侧。他晃了两下,倒了。
但她来不及喘气,外面铜锣就响了。
咚!咚!咚!
前后门同时关死,有人吼:“有人闯密室!守住出口!”
诗画抓起三个铁匣里的东西,分三处藏——一封塞进发髻夹层,一封压进左鞋垫,最后一份咬破手指,在袖口写了个“七”字暗记。
她刚翻上窗台,门就被撞开。
两个持棍守卫冲进来,举着灯笼大喊:“在那儿!别让她跑了!”
诗画跳窗落地,直奔后院柴堆。她知道不能走正门,只能从北墙塌了一半的地方翻出去。
可刚跑到院子中央,身后传来一声厉喝:“站住!”
她回头,三个人从暗道涌出,堵住去路。
她转身就跑,踩着柴堆跃上屋顶,瓦片湿滑,差点摔下去。她咬牙稳住身子,踩着屋脊一路狂奔。
底下人追上来,有人爬上梯子,大叫:“她在上面!放箭!”
一支箭擦着她肩膀飞过,钉进屋檐。
诗画扑倒在地,顺势滚到另一侧,看见北墙只剩半截,离这儿有十几步远。
她爬起来继续跑,脚下一块瓦突然断裂。
她整个人往下坠,千钧一发之际抓住屋檐木梁,吊在半空。
下面已经有人冲到墙根,举着绳索和短刀往上爬。
诗画咬牙,腾出一只手,从袖子里掏出石灰粉,猛地撒下去。
“啊!我的眼睛!”底下惨叫一片。
她趁机荡了几下,双脚蹬上墙头,翻下去。
落地时脚下一滑,摔进泥水坑里。她顾不上疼,爬起来就跑。
巷子窄,两边都是高墙,雨水哗哗往下流。她听见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吼:“是靖王府的人!别让她活着出去!”
她拐了个弯,突然踉跄一下,像是扭了脚,扑倒在泥地里。
追兵大喜,冲上来就要抓。
她却猛地扬手,又撒出一把石灰粉,接着翻身滚进旁边一个狗洞。
洞里又臭又窄,全是粪便和烂草。她屏住呼吸,手脚并用地往前爬。
终于从另一头钻出——是个废弃茅厕,外头就是大街。
远处传来马蹄声,应该是巡夜的官兵。
她强撑着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朝着城北茶棚方向跑去。
衣服全湿透了,左臂不知什么时候划了道口子,血混着雨水往下淌。但她死死攥着怀里那张残破油纸,里面包着足以掀翻二皇子党的铁证。
百步之外,茶棚檐下站着一个人影。
书诗站在原地,盯着长街尽头。
雨太大,看不清人影。
但她知道,那是诗画。
只要没进茶棚,就没安全。
她低声自语:“再快点……再快点……”
诗画听见了。
她没回头,也没应声,只是猛地提速,冲进雨幕深处。
书诗的手指扣紧剑柄。
她看见诗画右手抬了一下——是信号。
她立刻抽出短剑,往前踏了一步。
就在这时,巷口冲出三个黑影,举着刀直扑过来。
书诗冷笑,迎上去。
刀光一闪。
她听见诗画在喊:“别杀他们!留活口!”
她手腕一转,剑尖挑开一人手腕,那人惨叫一声,刀掉了。
第二人扑上来,她侧身避开,反手一肘砸在他脸上。
第三人刚举刀,突然喉咙一凉。
低头一看,一截剑尖从脖子里穿出来。
他瞪大眼,倒了。
书诗收剑,看向来人。
秦淮站在她身后,玄色披风滴着水,手里还握着带血的剑。
他淡淡道:“我路过。”
书诗没说话,只朝长街一点头。
秦淮顺着望去。
雨中,诗画终于跑到茶棚下,浑身湿透,脸色发白,却把怀里的油纸紧紧护着。
她喘着气,抬头看向秦淮,声音嘶哑:
“王爷……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