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末年的洛阳宫城，朱红宫墙在暮色中泛着血色，未央宫的铜雀瓦当滴落最后一缕夕阳。守宫的老宦者拄着竹杖，望着西沉的落日喃喃自语：“这赤色晚霞，与三十年前汉和帝崩殂时如出一辙，莫非又要有大变故？” 此时的掖庭与朝堂，恰似暴风雨前的深潭，表面平静，暗流却已在椒房殿的珠帘后与朝堂的象牙笏板间翻涌，一场足以撼动东汉根基的大戏，正缓缓拉开帷幕。
椒房殿内，鎏金博山炉升起袅袅龙脑香，何皇后将刘辩揽在膝头，指尖反复摩挲着儿子束发的金冠，那冠上的东珠在烛火下流转着冷光。见汉灵帝刘宏踏入殿门，她丹凤眼波光流转，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陛下可听说了？前日辩儿在御花园射猎，那白鹿机敏非常，接连躲过数箭。偏是辩儿凝神屏息，连发三箭，竟将其当场射倒。满朝侍卫无不惊叹，直赞他有高祖之风呢！” 话音未落，宫女已捧着刘辩临摹的《急就章》上前。“您瞧这字，虽说透着孩童稚气，可笔锋转折间，隐隐竟有几分汉章帝飞白书的神韵。” 她笑着将奏折递到刘宏面前，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案头刘协前日进献的《论语》注疏，语气陡然添了几分轻蔑，“到底是小孩子家，读几本书就想卖弄，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掖庭深处，王美人的寝殿只点着一盏青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六岁的刘协托腮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稚嫩的声音里满是疑惑：“母亲，为何昨日皇祖母见我便绕路走？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王美人手中的针猛地一抖，刺破指尖，血珠瞬间沁在明黄缎面上。她慌忙用袖口遮掩，强装镇定道：“傻孩子，许是殿下看错了。皇祖母日理万机，许是有急事要办。” 她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记住，在这宫里，要少说话，多做事。唯有藏起锋芒，才能平安长大。” 窗外传来枯叶簌簌声，不知是风，还是谁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将儿子搂得更紧，心中满是不安，“不管发生什么，母亲都会护着你。”
这场暗流终于在阳春三月的子夜决堤。春寒料峭，王美人饮下那碗看似寻常的羹汤后，腹中突然传来剧痛，如万蚁噬心。她蜷缩在榻上，死死咬着锦被，却仍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来人…… 救…… 救我儿……” 腹痛如绞间，她打翻了案上的博山炉，沉香木燃着的火星溅在素纱襦裙上，映得她惨白的面容如同幽冥厉鬼。当刘宏踹开殿门时，只听到她气若游丝的呢喃：“陛下…… 协儿…… 托付……” 床头，还有一封未写完的遗书 ——“陛下，协儿尚幼…… 望您护他周全……” 字迹凌乱，墨迹晕染，不知是泪水还是血水。
“何皇后！” 刘宏龙袍扫过满地狼藉，怒不可遏地将玉枕砸向宫墙，震落墙皮簌簌而落，“如此蛇蝎心肠，朕定要废了你！” 消息传开，长乐宫的钟鼓尚未敲响，大将军何进已率满朝文武跪于承明殿前。夜色深沉，何进的朝靴沾满露水，他声泪俱下地叩首：“陛下！皇后母仪天下十载，纵有过失，亦当念及何氏满门将士血染沙场！我何家子弟，为保大汉江山，多少人埋骨他乡！如今若废后，岂不让将士们寒心？” 司徒袁隗捋着山羊胡，摇头晃脑地附和：“陛下，废后之举动摇国本。昔年霍光废昌邑王，天下震动。如今岂可轻易效仿？还望陛下三思啊！”
晨曦穿透云层时，宫人们抬出了被杖毙的宫女尸体，说是替罪羔羊。而椒房殿的鎏金兽首门环上，依旧挂着何皇后前日赏赐给刘辩的琥珀香囊，在风中轻轻晃动。何皇后倚在门框上，望着远去的队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跟我斗？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另一边，刘宏抱着年幼的刘协，望着未央宫的飞檐，长叹一声：“朕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何以为君？”
这场血色风波如瘟疫般蔓延至朝堂。袁绍麾下的西园八校尉聚集在军营中，酒过三巡便开始争论。“嫡庶有别！刘辩身为嫡子，继承大统乃天经地义！” 一个校尉拍案而起，“谁敢质疑，便是与天下礼法为敌！” 而丁原帐下的并州将士却在辕门外张贴告示，高声宣扬：“刘协聪慧过人，若立为储君，必能中兴汉室！贤能者居之，这才是天道！” 太学里，儒生们引经据典，争得面红耳赤。“《春秋》有云，立嫡以长不以贤！” “荒谬！商汤、周武，哪一个不是以贤得天下？” 洛阳街头的说书人敲着醒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宫中秘闻：“列位看官，您道这宫闱之中，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阴谋……” 当秋风再次掠过南宫云台，尚书台的官员们发现，奏折里 “皇嗣” 二字出现的频率，竟比 “黄巾”“鲜卑” 还要频繁。朝堂之上，各方势力暗中角力，都在为自己支持的皇子谋划，整个大汉王朝，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