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过东厢房的房檐时,小石头家的灶房里已经坐了十来个妇女。
杨靖蹲在院外的杏树底下,听着里头传来的动静——王桂英的大嗓门混着锅铲碰铁锅的叮当响,像把热乎的铁锨翻搅着灶膛里的柴火。
“都往跟前来!”王桂英拍了拍锅沿,“今儿个不学‘天地人’,就学咱灶台边儿的字儿!”灶台上的煤油灯晃了晃,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比白天在晒谷场讲课那会儿还高大。
杨靖扒着篱笆缝往里瞧,见李二婶的大花袄蹭着张婶的蓝布衫,小石头娘把裁好的蓝布桌布铺在炕桌上,“娘子夜校”四个歪歪扭扭的字绣在右下角,针脚粗得能穿进麻绳。
“咱先看这口铁锅。”王桂英抄起锅铲敲了敲,“哪个字带‘金’旁?”
“锅!”后排的孙寡妇嗓门最亮,“金字旁加个‘呙’!”
“对喽!”王桂英笑得眼角堆起褶子,“为啥带‘金’旁?因为铁锅是金属打的!”妇女们哄堂大笑,李二婶拍着大腿:“合着我天天摸的锅,跟供销社卖的铝盆是一家子!”有人窸窸窣窣掏小本子,杨靖瞅见王桂英的教案上画着歪歪扭扭的铁锅,旁边写着“锅(guo)金”——这是昨儿夜里他帮着改的,把课本里的“金木水火土”硬往灶台上拽。
杨靖蹲得腿发麻,刚想直起腰,就听见里头传来“沙沙”的写字声。
张婶的二闺女上个月刚上小学,这会儿正趴在娘背上,用铅笔在她后脊梁骨画字:“娘,我帮你记!”王桂英见状,从兜里摸出块包过糖的玻璃纸,铺在锅台上:“不会写的画个图,锅就画个圆,盐罐子画个小坛子——咱夜校没规矩,咋好记咋来!”
杨靖摸着下巴往回走,鞋跟踢到块土坷垃。
他心里跟揣了盆刚烧开的热水——上回在晒谷场发证,他就觉着妇女们的劲儿头不对,可真见着她们蹲在灶坑边儿记字儿,才明白啥叫“火引子落进干柴堆”。
路过队部时,窗子里透出刘会计的算盘声,他忽然一拍脑门:“得让念慈连夜画图谱!油盐酱醋、针线簸箕全画成带拼音的卡片,省得她们对着锅台干瞪眼。”
王念慈正趴在炕桌上补衣裳,听见动静抬头笑:“又有新花样?”她把顶针往头发上蹭了蹭,接过杨靖递来的草纸,上边歪歪扭扭画着油瓶、笊篱、煤铲。
“这主意好。”她指尖点着草纸上的“煤(méi)”字,“明儿个让服装厂的姑娘们用边角料印,红的标调料,蓝的标工具,妇女们揣兜里方便。”杨靖凑过去看她画样,见她把“醋”字旁边画了串小气泡,“这是吃醋的酸劲儿?”王念慈瞪他一眼,耳尖却红了:“是醋坛子里的泡。”
转天晌午,刘会计攥着账本冲进杨靖家院儿,眼镜片上沾着饭粒:“小杨!出怪事了!”他把账本拍在炕桌上,纸页哗啦啦翻到最新一页,“今早上王桂英带着三个媳妇去供销社,站在柜台前把发票念得溜儿熟——‘肥皂一斤,七分五厘’‘火柴两盒,三分’,那小同志手底下的算盘珠子都打飘了!”杨靖乐出声:“咱夜校的学员能查账了,这是好事。”刘会计推推眼镜,在“妇女积分”栏画了个大圈:“我算了算,上个月她们靠认票子字儿挣了三百积分,比男人们多小一半!”
张大山的嗓门紧跟着从院外炸进来:“杨靖!你给我出来!”杨靖刚掀开门帘,就被张大山拽到墙根儿。
“昨儿后晌下雨,我家那口子非说‘云往南,水成潭’,愣是把晒在院儿里的苞米全抢收了。”张大山挠着后脑勺,黑红的脸膛泛着光,“我还骂她瞎讲究,结果半夜真下了场暴雨!你说邪不邪?”杨靖憋着笑:“不邪,桂英姐教的农谚识字课,‘云’字旁边配的就是云彩图。”张大山搓搓手,从裤兜摸出个皱巴巴的本子:“那啥...我媳妇让我帮着抄笔记,你这儿有多余的识字卡不?”
杨靖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看张大山攥着本子跑远,烟锅里的火星子一明一灭。
他把旱烟杆往地上磕了磕,突然冲屋里喊:“念慈!把我那本《积分规则》拿过来!”王念慈抱着本子出来,见他在“家庭积分”栏唰唰写:“妇女每识一字,家庭总分加一分,能换火柴、针线、盐巴——得让实惠看得见!”
最先尝到甜头的是小石头娘。
她举着识字卡教婆婆认“药”字那天,杨靖正好去她家送新印的图谱。
老太太捏着止咳糖浆的瓶子,手指在“止”字上摩挲:“闺女,这是‘止’?”“对,止住咳嗽的‘止’。”小石头娘把“药”字卡贴在瓶身上,“您记着,红瓶儿是止咳的,绿瓶儿是退烧的。”老太太突然抹起眼泪:“上回我把止咳的当补药喝了半瓶,你爹还骂我老糊涂...今儿个我能自己看了!”她扑过去抱住小石头娘,蓝布衫的补丁蹭着小石头娘的花布衫,“比给十斤白面还金贵!”
杨靖站在屋角,看刘会计拿铅笔在小本儿上记:“知识反哺案例:王刘氏(小石头奶奶)通过识字避免误服药物,奖励双倍积分——20分。”他摸出兜里的系统面板,果然跳出行小字:【基层教育实践+50积分】。
正乐着呢,院外传来“咔哒咔哒”的拐杖声,赵老太柱着枣木拐进来,灰白的头发用红头绳扎着:“小杨啊,我要学‘门’字。”她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边角磨得发亮,“我闺女上个月寄的,说信封上写‘收’的是我,可我不认得...我想知道她写了啥。”
杨靖喉头突然发紧。
他蹲下来,指着信封上的“收”字:“赵奶奶,这是‘收’,就是您闺女让您把信收下。等您学会了,我让桂英姐教您念信。”赵老太的手抖得厉害,拐杖尖儿在地上戳出个小坑:“成,我明儿个就来夜校,带俩煮鸡蛋给桂英当学费。”
系统的金光就是这时候闪的。
杨靖眼前突然弹出个烫金小册子,封皮上“灶台经济学”五个字还带着墨香。
他翻开第一页,差点笑出声——上头画着口大铁锅,旁边写着:“一顿饭用几两米?烧几斤柴?省几根火柴?识字+算术+节能,全在这口锅里!”王念慈凑过来看,指尖点着“米”字的拆解图:“左边是‘米’,右边是‘良’,好日子是从一粒米里省出来的。”杨靖一拍大腿:“明儿个让桂英用这个当教材!”他翻出钢笔在封皮上题字:“知识不在天上,就在锅里。”
第二课开讲那天,杨靖躲在灶房窗外。
王桂英举着《灶台经济学》,灶火映得她的脸发红:“今儿个咱学‘米’字——左边是‘米’,右边是‘良’,因为好日子,是从一粒米里省出来的。”妇女们齐声跟读,声音混着灶膛里噼啪的柴火声,像阵暖风卷着苞米香往天上蹿。
杨靖摸着兜里的系统面板,听见提示音“叮”地一响:“【生活化教育闭环】达成,解锁‘家庭发展账户’——可将知识积分转化为家庭能源、医疗、住房改善优先权。”
他望着灶房里跳动的炉火,突然想起上回王桂英在墙上写“教师”时,“师”字的竖钩拉得老长,像根扎进土里的秧苗。
现在那秧苗该抽穗了,他想。
风掀起窗纸的一角,他看见王桂英在黑板上画米袋,李二婶举着手喊:“桂英姐,我家昨儿个省了两把柴火,能换积分不?”
院外的杏树沙沙响,杨靖摸着兜里的《灶台经济学》,听见里头传来小石头娘的声音:“赵奶奶,您坐我边上,我帮您扶着本子。”他笑了笑,转身往队部走——得让刘会计把“家庭发展账户”的规则写进积分本,再让王念慈多印两百份图谱。
路过供销社时,他听见里头传来清亮的念声:“肥皂一斤,七分五厘——婶子,您这账算错了。”
月亮又爬上东厢房的房檐时,王桂英还蹲在灶房里备课。
她把《灶台经济学》翻得哗啦响,在“柴”字旁边画了把火,又在“米”字底下写“省一把米,够娃多吃半碗饭”。
窗外的风卷着杏花瓣飘进来,落在她的教案上,像给“良”字点了颗小红痣。
杨靖站在院外望了会儿,转身往家走——他知道,明儿个夜里,这盘热炕头的黑板上,要写新的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