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辱,如同不断滴落的水珠,持续地、冰冷地敲打在延石的心头。他生性刚直,不善言辞,自幼被师父收养,在弇山派长大,将师门荣誉视为生命。如今,这莫须有的采花贼罪名,不仅玷污了他个人的清白,更让他视若家园的弇山派蒙尘。师父和师兄的信任固然让他感到温暖,但外界那无处不在的猜疑目光,却让他如芒在背,寝食难安。
他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下去,等待官府那看似遥遥无期的破案,或者等待那采花贼自己撞上门来。内心的愤懑与对清白声誉的强烈渴望,最终冲垮了他惯常的隐忍。他决定,必须主动出击,依靠自己的力量,将这隐藏在暗处的恶徒揪出来,用铁一般的事实,彻底洗刷这强加于身的污名!
这个决定,他并未告知师父和师兄。他了解他们的顾虑,门派正处于风口浪尖,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引来更大的非议。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强烈的个人意志驱动着他,他宁愿冒险,也不愿再承受这份憋屈。
是夜,三更刚过,月黑风高。延石换上一身紧身的黑色夜行衣,这并非为了掩饰,而是为了行动方便。他并未蒙面,因为他心中坦荡,无所畏惧。他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弇山派驻地,潜入沉睡中的娄城。
凭借其高超的武功和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延石在那些曾发生过案件的街巷区域,细致地勘查起来。他跃上高处,俯瞰街区布局,寻找可能被忽略的视线死角;他穿行于窄巷,感受着地面与墙壁的细微痕迹,试图捕捉那采花贼可能留下的、常人无法察觉的气息;他凝神静听,捕捉着夜风中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声响。他的行动迅捷而隐蔽,将弇山派扎实的轻身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
然而,延石并不知道,自他离开弇山派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落入了官府的监视之中。贾师爷早已吩咐下去,对弇山派,尤其是延石和延山的动向,进行严密监视。此刻,在延石视线难以触及的阴影里,几个官府的暗哨,正紧张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看!果然出来了!”
“黑衣夜行……身形魁梧……是延石没错!”
“他这是在勘查地形?还是寻找下一个目标?”
“快,快去禀报贾师爷!”
暗哨们又惊又惧,在他们看来,延石这身打扮,这鬼鬼祟祟的行径,与那采花贼何其相似!消息很快传到了贾师爷耳中。贾师爷一听,精神大振,自以为抓住了延石的现行,立刻点齐一队精干衙役捕快,亲自带队,趁着夜色,向延石所在的区域包抄过去。
延石正凝神于一处高墙的砖缝间,试图分辨一丝极淡的、异于常人的气息残留,忽然,他耳廓微动,捕捉到了周围细微而密集的脚步声,以及兵刃与衣袂摩擦的窸窣声。他心中一惊,立刻明白自己已被包围。以他的武功,若要强行突围,这些衙役捕快根本拦他不住。
但就在他运气于臂,准备震开可能袭来的锁链刀剑时,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我若此刻反抗,岂非坐实了做贼心虚?届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如……不如就让他们抓回去,在公堂之上,当着县老爷和师父师兄的面,将事情说清楚!或许……或许还能借此机会,推动官府加紧查案?”
一念及此,延石散去了凝聚的内力,束手而立。下一刻,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他刚毅的脸庞,贾师爷带着众衙役一拥而上,几条粗大的铁链瞬间套上了他的身躯。
“延石!你深夜黑衣潜行,意欲何为?可是又要行那采花恶事?”贾师爷厉声喝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擒获要犯的得意。
延石昂着头,面无惧色,沉声道:“贾师爷,我延石行事,光明磊落!此行只为调查采花贼,以证清白!”
“调查?哼,穿成这样调查?带走!”贾师爷哪里肯信,命人将延石牢牢锁住,押往县衙大牢。
消息传到弇山派,岳凌云和延山又惊又怒,立刻赶往县衙。公堂之上,岳凌云据理力争,以自身名誉和门派清誉为弟子担保。延山也力陈师弟为人正直,绝无可能作案。然而,贾师爷一方则咬定延石黑衣夜行,形迹可疑,且出现在案发区域,嫌疑重大。
双方争执不下。延石虽极力辩解自己是在调查,但空口无凭,无法提供任何实质证据证明自己当晚的行踪与意图,更无法指出真凶何在。场面一时陷入了僵局。若按贾师爷的意思,即便不能立刻定罪,也要将延石收押,细细拷问。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观察的张县令,缓缓开口了。他目光深邃,掠过激愤的岳凌云、沉稳的延山,最后落在被铁链锁住、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延石身上。
“够了。”张县令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贾师爷,各位。我朝律法,最重证据。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如今,我们并无延石作案的直接证据,仅凭其夜间外出、衣着可疑便将其定罪,难以服众,也有违律法精神。”
他顿了顿,不顾贾师爷急切的眼神,继续道:“岳掌门爱徒心切,本官理解。延石,你说你为查案而出,本官……姑且信你几分。”他目光直视延石,“然,空言无益。你若真想证明清白,光靠这般私下行动,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徒增嫌疑。你身负绝艺,既有一颗自证之心,何不将其用于正途?”
张县令站起身,走到延石面前,语气意味深长:“本官今日,便放你回去。但你要记住,清白,不是靠说的,而是靠做的。你若真想还自己一个清白,就该倾尽全力,助本官……抓住那个真正的采花贼!届时,一切谣言,自然烟消云散。”
说罢,他不顾堂下众人的惊愕与贾师爷的欲言又止,一挥袖:“松绑,放人!”
铁链“哗啦”一声落下。延石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看着张县令那看似平和却暗藏机锋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他明白,县老爷并非完全相信他,而是在行一着险棋,一着将他逼上梁山、不得不竭尽全力去追查真凶的棋。这既是压力,也是一个机会。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张县令和师父、师兄抱拳一礼,然后转身,大步走出了县衙。夜色依旧浓重,但他的眼神,却比来时更加坚定,更加锐利。人言固然可畏,官场固然复杂,但唯有抓住那个真正的恶魔,才能斩断这一切污浊的源头。他的调查,从现在起,将不再仅仅是为了个人清白,更是背负着一种无形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