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浪径直走向敖烈,脸上挤出一个极其艰难、皮肉僵硬的笑容,对着端坐王座的敖烈伸出了沾着泥污和干涸血迹的手掌。
“敖烈帝君……” 鳞浪的声音沙哑异常,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管,“今日……今日若非泾水敖家的诸位兄弟及时出手相助,有渭水亲临指导,斩杀了蛟曦、无支蛎那两个搅乱乾坤、逼迫小族与贵方作对的祸害……我浐水鳞氏一族,只怕……只怕早已倾覆于宵小之手!此恩此德,我鳞氏一族,永世铭感五内!绝不敢忘!”
他语气急促,带着强烈的表演性质。紧接着,他猛地提高了音量,仿佛为了掩饰内心的虚弱,带着一种近乎宣告般的决绝:
“为表谢意!我浐水愿敬献——鎏金水脉矿藏一条!赤铜精矿一条!镇水仙宝五件!东海南珠五千斛!万年温玉珊瑚两千株——聊!表!寸!心!万望帝君及泾水诸位兄弟……笑纳!”
“鎏金矿?!”
“赤铜精矿?!那是有名的铸器宝材啊!”
“仙宝五件!还有那么多珠贝珍品!”
“嘶……浐水这次真是割肉放血了!”
敖剥和几个年轻气盛、刚才还对浐水恨之入骨的泾水将领忍不住低呼出声,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这些宝物!任何一样放在平时都足以让一部妖仙打破头!尤其是那鎏金水脉矿和五件仙宝!简直是价值连城!若能收入囊中,不仅是对泾水损失的巨大弥补,更是一笔惊人的横财!
就连一向沉稳的敖?,闻言也不由得微微心动。毕竟,之前的大战损失惨重,若能得此赔偿……但他随即想到父亲的深意和渭水的威压,眼神立刻恢复了深沉。他只是微微皱眉,并未立刻表态,余光紧紧关注着父亲的反应。
墨鳞长老们站在鳞浪身后,脸皮微微抽搐着,眼中充满了肉疼和不甘!那些珍矿、仙宝都是浐水积累了数百上千年的家底!就这么拱手送出……但此刻形势逼人,谁敢说个“不”字?
所有目光,此刻都聚焦在泾水话事人、八水都总管敖烈身上。
敖烈沉默了很久。
车台上的幽冥灯光映照着他纹丝不动的身躯,投射下一片幽深的阴影。
就在气氛几乎要再次冻结凝固时,敖烈缓缓抬起了他的右手。
那只覆盖着玄青色龙鳞甲胄的手掌同样沾染了暗红发黑的血迹。他并没有看鳞浪伸出的手,而是直接一把握住了鳞浪的手腕!动作谈不上亲热,甚至带着一丝掌控的力道。
“鳞浪水君——!”敖烈的声音终于响起,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包容感,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一握!让鳞浪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烙铁烫到,又感觉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冰冷的手腕窜遍全身!他惊愕抬头。
“兄弟!哪里话!”敖烈的语气变得诚挚而豁达,带着一种经历过大风大浪后的通透,“你我两水,同处秦川八水!千年来共饮一川之水!虽有龃龉,但皆因小人在中挑拨离间、兴风作浪所致!”他目光扫过远处依稀可见的、漂浮的蛟曦残尸,“如今!蛟曦、无支蛎这等祸乱之源已然伏诛!你我兄弟得以拨云见日,重见情谊!此乃天大之幸事!何必再提这些身外浮财?”
他猛地一用力,握紧了鳞浪的手腕:
“今日之后!我辈兄弟联手共举!何止泾、沣、涝、浐四水?!待彻底荡清妖氛,稳定根基!整个关中八水之地,皆应在我等兄弟携手之下,共谋稳定!同求繁荣!!如此宏图伟业在前,区区金银矿藏、几件器物,何足道哉?!”
“这……这……”鳞浪彻底懵了!手腕被敖烈攥得生疼,却如同被灌下了一大碗迷魂汤,心中那点肉疼和不甘都被冲得七零八落!一股难以置信的暖意混杂着巨大的茫然席卷而上!翻篇!真的翻篇了?!敖烈……他竟如此大度?如此……真诚?!他下意识地凑近敖烈,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绝境逢生者的最后确认:
“敖兄……您的意思是……咱们……真的……翻篇儿了?!”
敖烈微微侧头,遮掩了嘴角那一抹深邃难明的弧度。一道细若蚊蚋、却又无比清晰地传音,如同冰针般刺入鳞浪脑海:
“翻篇儿了!翻得干干净净!你浐水归顺渭水,便是同道!你我兄弟同心,共扶帝业!”
如同定海神针轰然砸落!
鳞浪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一股无法言喻的巨大狂喜和彻底的放松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强撑的最后一点意志!双腿一软,险些站不住!脸上那挤出的僵硬笑容瞬间垮塌,转而化作一种混杂着激动、感激和巨大解脱的复杂神色,嘴唇哆嗦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敖兄!!!”他终于哽咽着吼了出来!
敖烈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这份“温情脉脉”刚刚升起之际,两道极不合时宜、带着浓烈哭腔和愤懑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帝君!帝君啊!!”
只见站在泾水队列稍后位置的涝水龙王敖枼和沣水龙王敖峯,此刻两人如同霜打的茄子,浑身狼狈,尤其是敖峯那件被划得破破烂烂的青色儒袍更显凄惨。两人双眼赤红,如同受伤的野狗,猛地扑跪在玄岩车台下方的虚空云气上!
“我们沣水涝水!死了多少儿郎啊!!从老祖宗那辈攒下的家底!精挑细选、费尽心机培养的精锐啊!全填进浐水的坑里了!!血流成河啊!” 敖峯捶胸顿足,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现在倒好!浐水安然无恙!还得了天大的好处!那我们……我们损失这么大!连个交代都没有!连一点汤水都没分到……这……这让我们回去,怎么跟族里的老少妇孺们交代啊!呜呜呜……我们冤啊!!”
两人声泪俱下,鼻涕眼泪混作一团,在泥污和血渍的脸上肆意流淌。那凄惨绝望的模样,简直如同被抢了全部家当又抛弃荒野的乞丐!
敖?眉头一皱,刚想呵斥。只见敖烈缓缓抬起手臂,示意他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