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言心抓男人手往摊位上走的时候,男人没有拒绝。
不过他还是反客为主,自顾自说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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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还记得,这座桥上死的那个人吧?”
欲说还休,顾千澈前一阵子跟谢允仪待久了,拐弯抹角起来不含糊。
“嗯。”女人没有回避,有些事绕不过去,反正豁出去了。
“那天,你没来之前,他在墓园里说了很多过分的话,确实,足够难听。”
“你刚才说得那些,意思我明白。我如果单纯承认或者否认,你都会觉得我不真诚。”
“可那天他说侮辱的话时,我真的很平静,若是不信,若云总也可以为我做个见证。”
大概是大桥的江风向晚给顾千澈灵感,男人终于想到了怎么回话。
顾左右而言他,于他是传统艺能。既不能旧事重提让她锥心,又不想被她带着节奏,变相投降。
他只好另辟蹊径,蛇皮走位。
“与其说我如今是沉浸在局内的所谓的介意与否,还不如说我现在跃出了这个旋涡,想要让大家都可以有个体面的收场。”
“关于这点,我能明确告诉你,我确实放下了。”
他到底舍不得女人自轻自贱地,
“比起滞留在江流里与浮木共沉,不如跳出江面求一舸争渡来的实在。”
乔言心知道多说无益,听着就是了。
“我曾去过一座海岛,街上有个占卜屋,我的朋友曾经在里面占卜了一下。”
他这会儿想起来,还有些难为情。
“我当时就在外面听,那个老太太劝我朋友学学普罗米修斯放下执念,我朋友听没听进去我不知道,可我是入耳入心的了。”
乔言心本来郁闷到极点,突然被他这么当面cure倒是有些受宠若惊。
况且,她听到了搞笑的事。
——
那是三个多月前在西西里陶尔米纳小镇,顾千澈假装不信占卜师的信口开河,跑到外面透气。
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从不逾矩,没想到,这不讲武德地竟然在外偷听。
“嗨,还真是小瞧他的听力了!”
“不过好在,后来他以为我是对虚假的前夫萧先生恋恋不舍,反倒吃了自己的飞醋。”
“原来误会是从占卜房外开始的。”
她心里甜得像蜜糖,刚才的不快也就轻了些。
话说回来,她今天都卑微成这样了,又是赌咒发誓,又是把小桥儿都搬出来,他没有太大的怜悯之情也就算了,
竟然想的是和“林晚”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哦?随时随地,看着她回味另一个女人是吧,真有你的!”
————
于是,女人一改刚才的卑微样,拉起顾千澈的手就直奔摊子,才不管他大脑宕不宕机。
“放不放执念另说,今天你这手我不会放了。”
乔言心的霸道总裁瞬间上身,势必要和“林晚”一决雌雄了。
果然,女人的脸,三月份的天,说变就变。
……
老板娘是个女的,说话尖酸,丸子还算香,可乔言心哪里允许男人今晚吃别的女人做的东西。
她冷冷看了一眼就开了口,
“您好,老板娘,请问你这摊位多少可以转租?我包了。”
老板娘看她穿着一身没有铭牌的服装,有些不确定,
“这位女士,你可别捣乱,我还要做生意呢。”
顾千澈摁了摁额角,知道女人要给他上强度了。
画面有点似曾相识——20年前某天晚上在大桥上散步时,乔言心也是那么霸道的包了摊子。
只不过,她不会做章鱼丸子,只是提前在胸口系好丝巾,摆动双腿坐桌前,等顾千澈做好投喂他的“小桥儿”。
那时,大桥新建,车来车往,满是烟火气。
简易的摊子,横阔的廊道,清雅俊美的少年郎系着围裙,只给自己心爱的女人洗手作羹汤。
浓浓的爱恋,混着烧烤架独有的炭火味儿,顺着一根根削尖的竹签,串联起半世的纠葛。
故地重游,怎生能忘?
温柔的男声冲着老板娘的尖酸而去,“你好,摊位我包了。”
他点了点旁边的宾利。
“好嘞!”老板娘认车不认人。
——
就当顾千澈想要旧事重演时,乔言心阻止了他。
“阿澈,刚才的话不管是安慰也好,欺骗也罢。既然你说跃出江面,你得说到做到,今天晚上不准再提丧气话。”
“我身子虚,跳江的气力还是够的。”
……
“好吧,由得你吧。但记住,我们只是朋友。”顾千澈老调重弹。
女人狡黠地一笑,把他摁在座位上。
“前天吃了你的爱心早点,今天到我回报你了。”
“你不在的这些年,我有认真学厨艺,就让你个大厨师品鉴品鉴?”
————
驾车回顾园的路上,沈莜怡长舒一口气。
“好歹,傅少没有大碍,不然我做的那些举动也就没意义了。”
“安家老头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找我害傅少,还拿沈氏最新的企划案要挟,弄得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只能让安大少做饵料了。反正横竖是他安家咎由自取。”
她侧头,看了一眼驾驶座旁的空试管,秀丽的眼角像把尖利的小刀。
想起白天顾千澈的“勒马啸远”,还是觉得有点意思。
“不过这安大少确实深藏不露,这样猛烈地剂量,还能让斯烈这样的烈马俯首帖耳,可真是侥幸。”
她继续开着,后视镜下方的平安符今天有点不听话,来回打转,
她一把扯开,撕得粉碎,愤恨道,
“我沈莜怡何许人,区区一个不得宠的安家少爷,让他和我相亲也配无视我?父亲那个老东西,还让我给他做小五?”
“就算他确实不凡,就凭坏我好事这点就不能让他安生。”
“就该给他这教训,谢家那妖婆不也看不出来?哈哈。”
“再神骏的的马,不听话,一样得动鞭子。”
她想到今天这落魄少爷竟然找她借车,想起来就好笑。
她看了一眼手机里的定位标志,
“就知道这对狗男女开车,肯定找什么四下无人的地方浪漫苟合去了。”
“我的车,你也敢借?哈哈……”
————
江城大桥旁两公里外,便是安氏控制的江南货运码头。
此刻,不少打手正准备出发,因为在15分钟前,收到了来自陈顺的电话。
带头的叫耿彪。
“老大,你看天色晚了,今天怎么不去找乐子?”
“废话,我能不知道,这不是陈管家吩咐的呢?”耿彪很不爽。
“陈管家怎么说?”
“他说安季大少爷最近看上了一个小豪门的千金,送了一辆宾利车。现在正停在大桥边上,我们这回就过去。”
“啊?要我们去绑架那小妞给大少爷?玩的这么刺激?”
小头目很是激动,立功的机会来了。
“笨,谁告诉你去绑架这么招摇?我们只要负责去惹事,把那小妞逼上绝路就好。”
“剩下的就是等安季大少爷,英雄救美不就得了?”
“果然不愧是大少爷,就是有主意。”
听耿彪那么一解释,小头目豁然开朗,明白还做些什么了。
……
————
章鱼丸子摊位上,女总裁把男人按下座位,自己动手做丸子,让他安心等待。
可是男人拒绝了。
“言心,我知道那么多年了,你很想让我尝尝你的手艺,可是你毕竟身子骨弱。”
“还是让我这个皮糙肉厚的来吧。”
“你这金尊玉贵的,只要像以前那样等着吧。”
顾千澈把她扶住,捉住了她使劲挣脱的肩膀,把她固定在临时座椅上。
“可是。”
“没有可是。”顾千澈难得强势。
“这烧烤时烟熏火燎的,我记得当年你说你最怕熏眼睛。”
“小桥儿,好了,听话。”
她太瘦弱了,轻得像秋后空竹,男人没花什么力气就制服了她。
女人抢夺烧烤权无果,又听被唤昵称,不想妥协也妥协了,只得静候男人的大餐出笼。
顾千澈本就是烧烤爱好者,穿丸子,加炭火,洒调味料都如同流水线作业。
不一会儿,已经有熏肉和松香的味道飘远……
乔言心哪里是能安分地主,她这会儿又不用装普罗旺斯的温婉淑女,哪里能浪费久违的时光。
她起身,绕了一圈,寻到了一片大桥彩灯直射的区域。
借着煖黄的光晕,把木制的廊道台座,“搭”成了自己的专属舞台。
……
她在南疆舞了两回。
可惜,那时候顾千澈要么昏迷,要么心事重重,没有领略够她的羽衣舞璇。
莽莽撞撞,就那么潦草地起舞弄影,观众也不止一人,所以她后来想起,很是惋惜。
于是,女总裁动心起念,想跳支独属于男人的舞蹈。
既然他不肯听她的衷肠百转,那就还是以舞代言吧。
……
她很自然地,解开了若云给她的保暖装束的封印。
彼时,江风浩荡,白日的水汽凝结,江面上有些氤氲。
清风徐来,缭乱了发梢,也微微牵动了裙摆,她解开了袖口。
有了势,踮起脚尖就变得自然。张开玉臂,任舒朗的风灌满衬衫的袖,即使没有水袖,一样可以衣带御岚。
终于有那么一刻,她可以放下卑微,傲然地平视男人。
倏然,她侧身弯腰,左手划过头顶,勾来零星细碎的霓光,就像她试图抓住的男人藏在烟火里的情丝,不肯罢休。
时而伫立,如寒梅耿介;时而旋婺,若昙花夜鸣。
没有伴奏,远处喑哑的渡轮汽笛不吝为她和弦,它可以是提琴,也可以是箜篌,
唯独不变的,是浪花拍打桥墩的吟咏……
顾千澈起初只是忙着烹饪,渐渐地,听到地板的哒哒声,这才循声望去,
是女人倾情一舞地献技,孤注一掷的挽留。
他不忍她受累,又痴于她缱绻,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竟忘了手头上地烤串,
任凭那股章鱼焦熟且又腥咸的味道,混着炭火味随风纷扬……
一时间又是舞袂翻飞,又是美味滋养,
连本准备搞事情的三五个不速之客都摁下了暂停键,当起了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