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攥着那张泛黄的介绍信,如同攥着一片风中残叶,颤抖着爬上通往顶层的楼梯。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楼梯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坍塌。越往上,空气越发凝重,弥漫着浓郁的香水味、陈年木材的气息,还有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
终于,她来到一扇巨大、雕刻着繁复诡异花纹的木门前。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明亮却冰冷的光。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门。
门内的空间大得超乎想象,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收藏馆。无数珍奇玩物、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华丽的衣饰随意堆放,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光点,那是被禁锢的精灵在无力地闪烁。房间的尽头,是一张巨大得夸张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身影——一个体型硕大、头颅巨大、戴着华丽珠宝、鼻子长得出奇的老婆婆。她正用戴着诸多戒指的手指,飞快地翻阅着一本比她人还大的账簿。这就是汤婆婆,油屋的主宰。
“嗯?”汤婆婆头也不抬,声音尖利得像玻璃刮擦,“谁啊?没看见我正在忙吗?”
千寻吓得浑身一哆嗦,几乎要转身逃跑。但想起父母,想起锅炉爷爷的叮嘱,她死死咬住嘴唇,走上前,将介绍信高高举起:“您、您好……锅炉爷爷让我来的……我、我想要一份工作!”
汤婆婆这才抬起她巨大的头颅,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上下打量着千寻,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工作?就你?一个软弱、肮脏、没用的人类小丫头?”她嗤笑一声,“我这里可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
“我、我什么都能做!我会努力!求求您!”千寻的声音带着哭腔,但眼神却异常倔强。
汤婆婆眯起眼睛,似乎在权衡。她能感觉到千寻身上属于“外界”的气息,以及那正在流失的存在感。但锅炉爷爷的介绍信,算是个由头。更重要的是,她感受到了一丝极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注视”,仿佛来自虚空,带着一种连她也感到些许忌惮的平静。这感觉让她烦躁。
“哼,既然老锅炉开了口……”汤婆婆不耐烦地挥挥手,一张印满复杂文字的羊皮纸和一支羽毛笔凭空出现,飘到千寻面前,“签了它!这就是你的工作契约!”
千寻看着那张写满看不懂字符的契约,茫然无措。
“名字!在上面写上你的名字!”汤婆婆厉声道。
名字!千寻心中一紧,白龙的警告在耳边回响。她犹豫着,不敢下笔。
“快写!”汤婆婆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压下,让千寻几乎窒息,“不签就滚出去!然后消失!”
巨大的恐惧和压力下,千寻的大脑一片空白。她颤抖着拿起笔,眼看就要在那契约的空白处写下“荻野千寻”——
就在笔尖即将触碰到羊皮纸的瞬间,千寻猛地停住了。她想起了白龙焦急的眼神,想起了尼禄平静却充满力量的话语。不能写!绝对不能!
她抬起头,尽管脸色惨白,却勇敢地迎上汤婆婆逼视的目光:“我……我不能写我的名字!”
汤婆婆愣住了,随即暴怒:“你说什么?!”
“锅炉爷爷说……需要工作……但、但没说要写名字……”千寻语无伦次,却死死守住最后的底线。
汤婆婆死死盯着她,巨大的鼻子因为愤怒而翕动。空气中的压力骤增,周围的宝物都开始微微震颤。就在千寻以为自己要被这股压力碾碎时,汤婆婆却突然发出一阵古怪的、像是压抑着怒火的笑声。
“好……很好!”她猛地抽回契约,手指在上面一划,原本空白的签名处,竟然浮现出两个字——“荻”。
“你看!”汤婆婆将契约展示给千寻看,声音带着蛊惑,“你的名字,不是已经在这里了吗?‘荻’!你叫‘荻’!”
千寻看着那凭空出现的字,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她感觉自己的记忆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剥离。“荻”?这是我的名字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看着她迷茫的眼神,汤婆婆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声音变得更加尖锐,带着某种魔力的回响:“不对不对!看错了!你不是‘荻’!”她的手指再次划过,那个“荻”字扭曲、变形,最终固定成一个新的名字——“千”。
“看清楚了!你的名字是‘千’!从现在起,你就是‘小千’!”汤婆婆的声音如同魔咒,强行烙印在千寻的意识深处,“记住!你叫小千!好好给我工作!要是偷懒,或者敢有任何不该有的念头,我就把你变成煤灰!听到没有,‘小千’!”
“小……千……”千寻眼神空洞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脑海中关于“荻野千寻”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浓雾。她只记得自己叫“小千”,来这里工作,为了……为了什么?好像很重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看着千寻(现在是小千)被剥夺真名后茫然无助的样子,汤婆婆满意地哼了一声,按响了桌上的铃。一只长着翅膀的绿色人头精灵——总监工,扑棱着飞了进来。
“带她下去!安排最脏最累的活儿!让她好好学学油屋的规矩!”汤婆婆不耐烦地吩咐道。
总监工卑躬屈膝地应下,然后粗暴地拉起眼神还有些呆滞的小千,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汤婆婆靠在巨大的椅背上,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与烦躁。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窗外无尽的夜色。那个隐约的、让她感到不安的“注视感”似乎消失了,但她心里清楚,那个银发的异界来客,并未离开。他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微小,却可能激起无法预料的涟漪。
“小千……”她咀嚼着这个随意赋予的名字,冷哼一声,“不管你是谁,到了我的油屋,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而在油屋底层,锅炉房旁边的阴影里,尼禄静静倚墙而立。他“看”到了顶层发生的一切,感受到了那强行“命名”的契约之力对千寻灵魂的冲击。他没有阻止,因为这是千寻必须独自面对、并最终需要靠自己挣脱的枷锁。
“记住你为何而来,荻野千寻。”他于心中默念,声音穿透空间的阻隔,如同微弱的星火,投向那个刚刚失去了名字的女孩灵魂深处,“真正的名字,源于内心,而非契约。”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