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山令的名字，通过广播和电台，传遍南京城时，奇迹，真的发生了。
那些正在盲目地，绝望地，涌向下关码头的溃兵们，在听到那熟悉而又坚定的声音时，许多人，都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南指？”
“萧市长还在？王师长和桂总队长也还在？”
“没跑？他们没跑？”
混乱的人潮中，开始出现了一丝迟疑。
紧接着，当听到“优先输送百姓撤离，军人抢船者格杀勿论”这条命令时，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什么？让老百姓先走？”
“凭什么！老子在前面流血卖命，现在连条活路都不给？”
一部分自私透顶的溃兵，破口大骂，继续不管不顾地朝码头冲去。
但更多的人，那些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军人荣誉和良知的士兵，却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了过来。
是啊。
他们是兵。
保家卫国，是他们的天职。
可现在，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和手无寸铁的百姓，抢那渺茫的生机。
一名满脸硝烟的川军老兵，默默地停下了脚步，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下关码头，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座还在燃烧的城市，和城里那些惊慌失措的平民。
他猛地，将手里的步枪，重新背回了肩上，调转了方向。
“格老子的！不跑了！”他红着眼睛，嘶吼道，“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老子不能让家乡的父老乡亲，戳老子的脊梁骨！”
他的吼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对！不跑了！他娘的，跟小鬼子拼了！”
“反正都是死，死在码头上，跟死在阵地上，有啥区别？死阵地上，还算个英雄！”
越来越多的人，停下了脚步。
他们开始自发地，三五成群地，掉头往回走。
他们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听谁的。但他们心里，重新燃起了一团火。
而李默，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归宿。
“钱虎！”
“在！”
“带着你的人，在挹江门到中山北路一线，给我设卡！但凡是往回走的弟兄，有一个，给我收一个！”
“告诉他们，回来，就有热饭吃，有新枪换，有鬼子杀！”
“但凡是还想往码头冲的，别客气！给老子用枪托，把他们撵回来！”
“是！”钱虎领命，带着孤狼的精锐，如同一群凶悍的牧羊犬，冲进了那混乱的羊群里。
“周耀祖！”
“在！”
“你带着咱们的‘教官团’，去八十七师和教导总队的防区！王师长和桂总队长，也会派人收拢溃兵。你的任务，就是用最快的时间，把这些散兵游勇，给老子重新编成能打仗的连队！”
“教他们怎么打巷战，怎么挖地道，怎么埋陷阱！把我们孤狼的本事，都给老子掏出来！”
“是！”
命令，如同精准的齿轮，一道道下达，一道道执行。
整个南京城，在经历了短暂的，濒临崩溃的混乱之后，竟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重新恢复秩序。
李默，就像一个最高效的外科医生，用最果断的手段，切除了“溃退”这个毒瘤，然后，开始为这座城市，缝合伤口，注入新的血液。
但这还不够。
李默的目标，从来都不只是这些军人。
“王师长，桂总队长。”李默通过步话机，联系上了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的两人。
“光靠我们，人手还是不够。南京城这么大，鬼子从哪个方向都能钻进来。我们必须，把所有能用的力量，都用上。”
“你的意思是……”
“全民皆兵。”李默说出了一个让两人倒吸一口凉气的词。
“把老百姓，也武装起来？”桂总队长的声音里，充满了犹豫，“李团长，这不合规矩……而且，他们没受过训练，发了枪，只会白白送死，甚至会造成更大的混乱。”
“谁说要给他们发枪了？”李默反问，“一把锄头，一桶开水，一根削尖了的竹竿，在巷战里，有时候比一支步枪还好用。”
“我要你们，立刻派人，以‘南指’的名义，挨家挨户地去做疏散和动员工作！”
“把青壮年组织起来，让他们帮我们挖地道，运物资，当哨兵，甚至是……设置路障。”
“告诉他们，这里是他们的家！想活命，就不能光指望我们这些当兵的！他们自己，也得拿起武器，保卫自己的家！”
“至于那些妇孺，也别闲着。让她们帮忙做饭，包扎伤员，缝补军服。每个人，都动起来！”
“我要让整个南京城，变成一个巨大的战争机器！让每一个窗户后面，都可能有一双盯着鬼子的眼睛！让每一条小巷深处，都可能藏着致命的陷阱！”
“我要让小鬼子知道，他们踏进来的，不是一座城市。”
“而是一个为他们准备好的，全民公墓！”
这一番话，通过步话机，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连级以上军官的耳朵里。
所有人都被李默这疯狂而又大胆的构想，给彻底震撼了。
他们这才明白，李默的“绞肉机”，原来不仅仅是指望他们这些正规军。
他要绞的，是整座南京城的潜力！
与此同时，南京广播电台，在李默的授意下，开通了一个全新的频道。
没有慷慨激昂的口号，没有虚假的捷报。
只有一个温婉的女声，在每天的黄昏时分，开始为全城的军民，朗读一封封来自前线士兵的，还未寄出的家书。
“……娘，儿子不孝，今生恐怕不能再为您尽孝了。儿今天，亲眼看到我们住的那条街被鬼子的飞机炸了，不知道您和爹，还有小妹，逃出来了没有……儿子不怪您，只怪自己没本事，护不住你们。若有来生，儿子还做您的儿子……”
“……秀儿，我的妻。我很好，今天又杀了三个鬼子，给咱们未出世的娃，挣了三块大洋的奶粉钱。勿念。等打跑了小鬼子，我就回来，咱们一起，看玄武湖的荷花……”
一封封带着硝烟和血泪的家书，通过电波，传遍了全城，也传到了城外，传到了全国。
那些悲伤，那些思念，那些朴素的愿望，和那些深埋在心底的爱，在这一刻，被无数人听到。
城里的百姓，听着这些，流下了眼泪，然后，默默地拿起了手边的铁锹和菜刀。
城外的中国，听着这些，陷入了愤怒的沉默。
紧接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浪潮，开始在中华大地上涌动。
“去南京！支援南京！”
“南京还没丢！我们的弟兄还在那里死战！”
一些地方部队，甚至是一些自发组织的民间武装，开始不顾一切地，朝着南京的方向，汇集而来。
南京，在李默的手中，正在从一个即将被遗弃的悲情城市，变成一个凝聚了全民族抵抗意志的，不屈的象征！
然而，就在城内士气空前高涨，万众一心之时。
城外，日军的阵地上。
从昏迷中醒来的谷寿夫，在听完了部下的汇报，得知自己一天之内，几乎损失了整个第六师团的战斗力后。
他没有再咆哮，也没有再昏倒。
他只是平静地，擦了擦自己的指挥刀，然后，对着身边的炮兵司令，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命令。
“把我们所有的炮弹，都打出去。”
“包括……‘那种’炮弹。”
“我要让那座城市，寸草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