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像一口扣下来的锅。
空气中弥漫着咸湿的海风，还夹杂着烂泥和死鱼的腥臭味。
几百人的队伍在蛇头的带领下，像一群沉默的幽灵，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了大鹏湾边的芦苇荡。
这里的芦苇有一人多高，密不透风，叶子像刀片一样锋利，刮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但没人敢哼一声，连平时爱哭闹的孩子都被大人死死捂住了嘴。
“到了！”
前面的蛇头停下了脚步，指了指前方那片黑漆漆的水域。
“前面就是大鹏湾。对面……”蛇头指着远处那一线若隐若现的灯火，“就是香港。”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
那一点点微弱的灯光，此刻在他们眼里，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那是希望，是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记住！下了水，别回头！别扎堆！遇到探照灯就潜下去！”蛇头压低声音交代最后的注意事项，“要是被边防军抓住了，就说是去赶海迷路了，千万别说是偷渡，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说完，蛇头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芦苇荡里。
他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路，只能靠这些人拿命去搏。
“噗通！”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跳下了水，紧接着像是下饺子一样，扑通声此起彼伏。
陆峰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只留下一条短裤，然后把那几百块换的两根金条和手枪紧紧绑在腰间。
“黄大哥，你会水吗？”陆峰转头问黄秉坤。
黄秉坤一边哆哆嗦嗦地往身上绑着那个花大价钱买来的篮球内胆，一边苦笑：“在湘江里扑腾过几下，但这大海……还是头一遭。”
“别怕，跟着我。”陆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个猪尿泡呢？也带上，双保险。”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没过膝盖的淤泥，慢慢走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刚下水还没游出多远，海面上的风浪就开始变大。
一个接一个的浪头打过来，冰凉的海水直往鼻子里灌。
“咳咳咳……”黄秉坤被呛了一口，刚要咳嗽，就被陆峰一把捂住了嘴。
“嘘！有人！”
陆峰的听觉敏锐异常，他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达轰鸣声。
“嗡——嗡——”
那是巡逻艇的声音！
“趴下！别动！”
陆峰按着黄秉坤的脑袋，两人把身体尽量埋进水里，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周围的人群也慌了，不少人开始拼命往回游，还有人在水里乱扑腾，激起一片白色的浪花。
“哒哒哒！”
一串红色的曳光弹划破夜空，打在距离人群不到一百米的水面上，溅起一排高高的水柱。
“都不许动！再动开枪了！”巡逻艇上的大喇叭开始喊话，“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边防部队！立刻上岸接受检查！立刻上岸！”
强力的探照灯光柱像一把白色的利剑，在海面上来回扫射。
光柱扫过的地方，原本黑暗的海面瞬间亮如白昼。
几个正在拼命划水的年轻人被照了个正着，那惨白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惊恐。
“啊——救命啊！”
一个抱着轮胎的妇女突然尖叫起来，她的轮胎被浪打翻了，整个人在水里沉浮，怀里的孩子更是呛得哇哇大哭。
巡逻艇立刻调转船头，朝着那边驶去。
“趁现在！”陆峰低喝一声，“往东边游！那边有礁石群！”
巡逻艇被那边的混乱吸引了注意力，探照灯的光柱暂时移开了。
陆峰拉着黄秉坤，像两条剑鱼一样，借着海浪的掩护，拼命向东侧游去。
这一路游得极其艰难。
黄秉坤体力本来就一般，再加上紧张和海水的低温，游了不到半小时，动作就开始僵硬，呼吸也变得像拉风箱一样急促。
“陆……陆兄弟……我不行了……”黄秉坤松开了抓着篮球胆的手，身子开始往下沉，“你……你走吧……”
“说什么屁话！”
陆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拽了回来，另一只手死死扣住那个篮球胆。
“给我抓紧了！这点浪就算个球？想想你的商业帝国！”
“商业帝国……”黄秉坤眼神涣散，嘴里喃喃念叨着，仿佛那就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咒语。
就在这时，陆峰感觉脚下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滑腻腻的，硬邦邦的。
不是礁石。
陆峰心里一惊，猛地潜下去看了一眼。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水下漂浮着一具尸体。尸体已经泡发了，肿胀得像个巨人，一只脚上还缠着水草。
而在不远处的水下，还有更多这样的黑影。
那是之前没能游过去的偷渡者。
他们倒在了距离天堂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别往下看。”陆峰浮出水面，在黄秉坤耳边低声说道，“看着前面，看着灯。”
两人咬着牙，在满是浮尸和暗流的海面上，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五个小时，也许是更久。
黄秉坤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完全是靠着陆峰拖着他在游。
陆峰也感觉到了体力的透支。
哪怕是拥有“神之血”强化的身体，在这样持续的高强度消耗下，也开始感到疲惫。
但那岸边，却越来越近了。
近到甚至能看能听到公路上汽车驶过的声音。
天亮了。
“到了……”
陆峰脚下一实，踩到了柔软的沙滩。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拖着像死猪一样的黄秉坤，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岸。
这是一片荒芜的碎石滩，旁边就是一条蜿蜒的公路。
陆峰大字型躺在碎石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带有汽油味的空气。
这时，一辆红色的双层巴士从公路上缓缓驶过。车窗里透出温暖的黄色灯光，还能看到里面坐着的穿着西装的男人和打扮时髦的女人。
车身上，印着一幅巨大的香烟广告，上面写着几个繁体字：
【总督香烟，成功人士的选择。】
陆峰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还在昏迷的黄秉坤，又看了一眼那辆渐渐远去的巴士，不由得哭笑。
“黄大哥，醒醒。”
陆峰拍了拍黄秉坤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