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星渊的旅程,终于抵达尽头。
阴阳仙鼎在混沌光晕的包裹下,如同跃出水面的鱼儿,轻轻一震,脱离了那片绝对虚无与寂静的空洞区域。前方,星光重新变得密集,宇宙的“声音”——那些细微的能量波动、遥远的星辰辐射、陨石带摩擦的碎响——再次传入被寂静长久浸染的感知中。
鼎内,四人几乎同时有所感应,结束了调息或沉思,目光投向鼎口外。
穿过一片稀疏的星尘带,视线的尽头,一方浩瀚的世界,静静地悬浮在深邃的星海背景之中。
蔚蓝。纯净的、仿佛最上等灵玉般的蔚蓝色,构成了那世界的主体。白色云气如轻纱缭绕,隐约可见下方起伏的山川脉络与广袤的深色海洋。界域之外,一层柔和而坚韧的、半透明的晶壁光华微微流转,如同蛋壳,守护着内部的一切。
天罡大世界。
家乡。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攫住了鼎内每个人的心神。那不仅仅是游子归乡的近乡情怯,更夹杂着历经生死劫难、跨越无尽星海终于抵达目标的释然、激动,以及一份沉甸甸的、即将面对最终考验的责任感。
林帆站起身,走到瞳潼身边,与她一同望向那片蔚蓝。苏妲和敖莹也靠了过来,四位同伴并肩而立,目光穿越鼎壁,凝视着阔别已久的故土。
“到家了……”敖莹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妲轻轻握住她的手,眼神温柔而坚定。
瞳潼眸中的银光持续闪烁,她在测算距离、方位,以及与记忆中离开时的坐标进行最后比对。“方位无误,界域壁垒波动特征吻合,是天罡。”她给出了最终确认,声音平稳,但微微加快的语速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林帆没有说话。他的先天之眼,已然无声无息地运转到极致。瞳孔深处,金芒流转,视线穿透了鼎壁,穿透了龙皇之力形成的外层护罩,更穿透了遥远的空间距离,精准地落在天罡大世界那层流转的晶壁光华之上。
他看的不是颜色,不是形状,是更本质的东西——法则的凝聚度,能量的循环效率,壁垒的“健康”状态。
然后,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在寻常修士甚至普通炼虚境看来,天罡世界的壁垒依旧光华流转,坚实稳固,与离开时似乎并无二致。但在林帆的先天之眼中,却看到了细微的异常。
那层晶壁的光华,比起记忆深处全盛时的模样,略显黯淡。不是大幅度的暗淡,是那种历经岁月磨损、明珠蒙尘般的微妙晦涩。光华的流转,也不再是浑然一体、圆融无碍,在某些庞大的区域接合处,存在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滞涩感,如同精密的齿轮间掺入了些许沙砾。
更深处,他能“看”到,构成壁垒的浩瀚天地法则网络,其整体运转的韵律,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不协调”。那是长期缺乏核心枢纽调度、部分区域长期超负荷运转、整体系统勉强维持平衡后的细微表现。
四象古阵,对应世界四极,支撑天地,调和法则。它长期处于核心缺损状态,如同人的心脏缺失了重要的瓣膜,即便身体其他部分代偿,外表看似正常,内里的损耗与隐患,却已悄然积累,体现在这守护世界的最终屏障之上。
近乡情切,心潮澎湃之余,一股更加沉重、更加清晰的责任感,如同冰冷的山泉,浇灌在林帆心头。
家园在望,但它并非完好无损。他们的归来,不是旅程的结束,而是另一场更为艰巨、关乎整个世界存续的战斗的开始。
就在林帆凝神观察、心绪起伏之际,一直笼罩在阴阳仙鼎之外、那层属于龙皇敖仓分身的淡薄混沌光晕,忽然产生了变化。
光晕微微荡漾,如同水波。下一刻,一道更加凝实、却依旧只是虚影形态的龙形轮廓,自光晕中分离出来,悬浮在仙鼎正前方。正是敖仓那一缕力量的显化。
虚影龙首回转,目光扫过鼎内四人。那目光依旧平静,却仿佛洞悉了林帆方才所察的一切。
没有多余的言语。
虚影龙首,对着他们,极其轻微地,向下一点。
颔首。
与在天妖界祖殿上空时如出一辙的动作,但此刻,这动作中蕴含的意味,更多了一分“送达”与“交接”的确认。
随即,虚影开口,声音直接在四人神魂中响起,简短,清晰,不容置疑:
“速去。”
话音落下,那道龙形虚影骤然光芒大盛!
绝大部分的光辉与力量,如同百川归海,汹涌地注入到包裹仙鼎的混沌光晕之中。光晕瞬间变得凝实、耀眼,化作一道锐利的金色流光,包裹着仙鼎,不再有任何犹豫与缓冲,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天罡大世界那略显黯淡的晶壁光华,疾射而去!
穿越世界壁垒,尤其是从外部返回,并非易事。通常会引动壁垒的自动防御与排斥,需要特定的接引阵法或耗费巨大力量强行突破。但此刻,在龙皇敖仓这缕分身力量的主要加持下,仙鼎所化的金光,与天罡世界的壁垒接触时,竟未激起强烈的排斥反应。
金光如同拥有特殊的“通行印记”,又或者其力量性质中正平和到足以被壁垒默认为“无害”,只见那晶壁光华微微荡漾,泛起一圈圈涟漪,便任由金光渗透而入,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
显然,敖仓这最后一程的护送,考虑得极为周全。
而就在那道龙形虚影将绝大部分力量用于护送仙鼎穿越壁垒的同时,一点微不可察、比尘埃更细小的金色光粒,从虚影最核心处分离出来。
这光粒没有跟随大部队进入天罡世界,而是在壁垒之外悄然隐没,仿佛融入了星海背景的无垠黑暗之中。只有最敏锐的感知,或许能捕捉到,在它消失的瞬间,有一缕微弱到极致的、定向的意念波动,如同穿越了无数重空间阻隔的秘信,朝着星海深处某个既定的、散发着隐晦而庞大龙威的方向,悄然投去。
那是魔界万龙渊的方向。
做完这一切,星海之中,那道龙皇分身的虚影,彻底消散,不留丝毫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阴阳仙鼎,裹挟着最后的金色流光,已然顺利穿透天罡世界的壁垒,进入了那片熟悉的、蔚蓝的天穹之下。
鼎内,林帆四人,只觉周身一轻,一股熟悉又亲切的天地灵气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故乡特有的水土气息。他们真正意义上,踏上了天罡大世界的土地……不,是进入了它的天空。
回头望去,身后是世界壁垒内部流转的朦胧光华,再看不到外界的星海。
龙皇陛下的护送,至此结束。
接下来,回家的最后一段路,以及那等待已久的、最终的使命,需要他们自己走了。
林帆深吸一口故乡的空气,眼神锐利地看向下方苍茫的大地,手掌下意识地按在了怀中——那里,【万象源核】正发出温暖的、与这片天地隐隐共鸣的搏动。
修复,刻不容缓。
阴阳仙鼎敛去最后一丝星海归尘的气息,悬停在青元剑宗青云峰上空。
鼎身古朴,阴阳二气如两条细小的游龙,在鼎口缓缓盘旋。下方,是熟悉的连绵剑峰,云海翻腾,剑阁殿宇错落其间。清晨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飞檐斗拱上,泛起淡淡的金辉。比离开时,似乎多了几分庄重肃穆之气。
青云主峰之巅,最大的演剑坪上,人影早已列阵。
最前方,一道白色身影孑然而立。洛清雪一袭宗主云纹白袍,衣袂在晨风中纹丝不动。她并未佩戴宗主冠冕,青丝仅用一根素玉簪松松绾起,几缕发丝垂落鬓边。面容依旧清冷如雪峰之莲,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望向天空中的仙鼎,眸光深处,仿佛冻结了万载寒潭。唯有在她视线触及鼎口出现的那个玄衣身影时,那冰封的潭面,极细微地,漾开了一圈几乎无法捕捉的涟漪。涟漪之下,是压制了太久、此刻终于寻到出口的、复杂难言的情绪波动。她的唇线,抿得比平时更紧了一些。
在她身侧半步之后,沐清溪安静站着。她穿着浅青色的剑宗常服,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只用一根同色丝带束起。她的目光同样锁定着仙鼎,眉眼间的温婉一如既往,但那份宁静之下,是更为深沉内敛的关切与期盼。她的双手交叠在身前,指尖微微收拢,指节有些发白。看到鼎中身影逐一出现,尤其是那个挺拔却难掩疲惫的少年时,她眼中冰雪消融般化开纯粹的、如释重负的欣慰,以及一丝几乎化为实质的温柔。
再往后,是剑宗诸位长老,皆面容肃然,眼神中带着审视、期待,以及不易察觉的震撼——他们能感受到那尊仙鼎散发出的、远超离去时的古朴浩瀚气息,更能隐约察觉到鼎内几人身上尚未完全平复的、历经生死大战后的凌厉与沉淀。更后方,是黑压压的剑宗弟子,人人屏息,目光灼灼,看着那从星海归来的传奇。
仙鼎悬停,鼎口光晕流转。
第一个跳出来的,是敖莹。
她似乎完全忘记了龙女的矜持与伤势未愈的虚弱,月白裙裾在空中划出一道欢快的弧线,如同乳燕投林,径直扑向下方的洛清雪和沐清溪。
“清雪姐姐!清溪姐姐!”
带着哭腔又满是喜悦的呼喊响起。她精准地落在两人身前,张开手臂,一手一个,用力抱住。脑袋埋在洛清雪肩头蹭了蹭,又抬起泪眼汪汪的脸看向沐清溪。
洛清雪身体明显僵了一瞬。她向来不习惯如此亲密的接触,宗门内也无人敢如此。但感受到怀中少女微微的颤抖和真实的依赖,那具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她没有回抱,只是抬起一只手,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轻轻落在敖莹的后背,极轻地拍了拍。冰蓝色的眼眸低垂,看向敖莹苍白却洋溢着鲜活喜悦的小脸,眼底那圈涟漪无声扩大。
沐清溪则是自然地回抱住敖莹,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受苦了,莹儿。”她仔细打量着敖莹的脸色,眼中满是疼惜。
三女相拥的画面,与周围肃穆的迎候阵仗形成微妙对比,却又奇异地融洽,冲淡了空气里过于凝重的气氛,注入一股鲜活温暖的生机。
紧接着,林帆一步踏出仙鼎,凌空虚渡,稳稳落在演剑坪上,站在三位女子数步之外。他一身玄衣染尘,带着征战后的风霜与疲惫,但身姿笔直如剑,眼神清亮。他的目光,越过敖莹,直接与洛清雪对上。
没有言语。
洛清雪抬起眼,冰蓝色的眸子仿佛要将眼前人从头到脚仔细度量一遍,确认每一处完好,每一丝气息。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血丝,看到了他玄衣下可能隐藏的未愈伤痕,看到了他眉宇间沉淀的厚重与越发坚毅的轮廓。四目相对,千言万语,生死牵挂,宗门重任,尽在这无声的凝视之中流淌。她微微颔首,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但那紧绷的唇线,终是缓和了一丝。
林帆也轻轻点了点头,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弧度。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妲跟在林帆身后飘然落下,对着洛清雪和诸位长老盈盈一礼,姿态优雅从容,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她紫眸含笑,目光扫过相拥的三女和与洛清雪对视的林帆,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柔和。
最后出来的是瞳潼。她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冷淡模样,脚步落地无声。然而,她刚一出现,后方弟子人群中便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是瞳潼师姐!”
“青元之影!真的是她!”
“听说在天妖界,她一个人用空间之术就牵制了好几个炼虚魔头!”
“何止!最后突破封锁,直捣黄龙,听说靠的就是师姐的虚空折跃!”
“果然和传言一样,好酷……”
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无数道炽热、崇拜、好奇的目光聚焦在瞳潼身上。她的事迹显然早已通过某种渠道传回了宗门,“青元之影”这个名号,不再仅仅是内门一个小众的称号,已然镀上了一层传奇色彩。几位与她相熟的内门精英弟子更是难掩激动,想要上前又有些踟蹰。
瞳潼似乎对这些目光和议论毫无所觉,或者说并不在意。她只是安静地走到林帆侧后方站定,紫眸平淡地扫过全场,便微微垂落,仿佛神游天外。这份迥异于常人的冷淡,反而更增添了几分神秘与高人风范,引得弟子们眼中的崇拜之色更浓。
洛清雪轻轻拍了拍敖莹的背,示意她松开。敖莹这才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退开半步,但手还紧紧抓着沐清溪的袖子。
洛清雪上前一步,目光扫过林帆、苏妲、瞳潼,最后在敖莹身上停留一瞬,清冷的声音响彻演剑坪,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此行艰险,功成而返。辛苦了。”
她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看向林帆,声音压低了些,只限前方几人可闻:“回来便好。余事,稍后再议。”
林帆再次点头。
沐清溪走上前,目光柔和地掠过林帆和他身后的苏妲、瞳潼,温声道:“一路劳顿,先回峰休息调养吧。诸事不急。”
简单的迎接,没有盛大的典礼,没有冗长的赞颂。但那份沉甸甸的关切、隐忍的激动、绝对的信任,以及宗门上下目光中蕴含的认可与期待,比任何仪式都更具分量。
归宗,终究是落到了实处。
家的气息,扑面而来。而更重要的使命,也将在这熟悉的地方,拉开最终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