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组织劳力“农业学大寨”，开山修梯田。
炮声过后，半山腰炸出了一片奇怪的青膏泥，还露出了几块巨大的青石板，上面刻着鸟兽纹路。
有老农嘀咕：“这怕不是炸着古墓了？”带队的民兵排长一听，顿时来了精神，高喊：“破四旧，立四新！管他什么墓，挖开来看看有没有封建残余！”一群年轻人嗷嗷叫着就要动手。
秦当归和秦白术也被派来参加劳动。
白术皱着眉看着那墓穴结构，低声道：“这规制，像是汉代的。小心点，里头可能有毒瘴或者机关。”当归则心里一动，汉代墓葬，说不定有医药竹简？那是无价之宝啊！但眼下这情形，任何东西出土，很可能当场就被毁掉。
果然，挖开墓室后，里面除了一些腐朽的棺木和普通陶器，还真发现了一捆用油布包裹（奇迹般未完全腐烂）的竹简。
一个愣头青拿起竹简就要拆开往火堆里扔：“烧了这些封建毒草！”
当归急得眼都红了，也顾不得许多，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抢过那捆竹简，紧紧抱在怀里，高声叫道：“排长！这玩意儿不能烧！这、这是汉朝反动派腐蚀咱们的证据！得带回去深入批判！让我来，我认识几个字，我负责把它里面的毒草都批判出来！”他这番“义正辞严”的表演，加上他平时老实巴交的样子，倒真把民兵排长唬住了。
排长挠挠头：“也行！当归叔觉悟高！那就交给你，回头写份批判材料！”
当归抱着竹简，手心全是汗。趁着没人注意，他飞快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竹简边缘，感觉到上面刻字的痕迹，其中一片似乎有个“脓”字，还有个“引”字。他心中狂跳，这莫非是失传的《引脓方》？
当归假借回家写批判材料，躲进屋里，小心地清理竹简。果然，其中几片记载的正是治疗深部疮疡、引流排脓的独特方法和药针使用技巧，远比现代流传的方子精妙！他强压激动，小心地将关键几片竹简上的内容默记下来，然后真的写了份胡扯八道的“文章”交了上去，原简则被上面来人收缴，不知所踪。
还没等当归消化完这“古墓奇方”的收获，另一件事又找上门。公社民兵查获了一批“走私药材”，据说是珍贵的“虎骨”，要当众销毁，以显示打击投机倒把的决心。销毁前，有人提议让“懂点药”的秦当归来看看真假，别让人用假货糊弄了革命群众。
当归被叫到公社大院，一堆人围着那几根所谓的“虎骨”。民兵连长得意洋洋：“看看，这就是阶级敌人搞破坏的铁证！”
当归拿起一根“虎骨”，仔细看了看骨腔、骨密度，又嗅了嗅味道，心里咯噔一下：这哪是虎骨，分明是精心雕刻过的牛骨！做工几乎能以假乱真，但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刚想开口说这是假的，眼角余光却瞥见人群外围，一个穿着瑶族服饰的老人脸色惨白，双手微微发抖，眼神死死盯着那堆“虎骨”，满是绝望。
当归心里瞬间明白了七八分。这恐怕是这位瑶医老人珍藏的真虎骨，被调包了，或者眼前这些是幌子，真货另有所在？如果他当场揭穿是假的，那真虎骨可能就永远消失了，老人也可能遭殃。如果他说是真的，那这些假货就要被销毁，老人或许能暂时安全？
众人目光都盯着当归。民兵连长不耐烦地催促：“当归叔，到底是不是真的老虎骨头？你给句痛快话！”
当归放下“虎骨”，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搓着手说：“连长，这骨头……嘿嘿，俺看有点稀奇。说是虎骨吧，看着又有点像咱们队里那头老黄牛的骨头；说是牛骨吧，可这味道又不太像……俺也拿不准了。兴许是老虎变了种，长得像牛了？”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引得众人一阵哄笑，气氛顿时没那么紧张了。
民兵连长将信将疑，骂了句：“净扯淡！老虎还能变牛？”但他心里也打了鼓，怕真的搞错了闹笑话，便挥挥手：“行了行了，先收起来，以后再研究！散了散了！”
人群散去，公社大院里只留下那包被民兵连长嫌弃地踢到墙角“待研究”的假虎骨，以及弥漫其中的诡异气氛。秦当归和秦白术对视一眼，无声地达成默契。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接下来的几天，当归利用他“老好人”、“懂点药”的形象，开始在公社内外有意无意地打听。
他先是去找了那位脸色惨白的瑶族老人，借口请教山里草药的长势，迂回地接近。老人起初戒备心极重，但在当归真诚地分享了几样治疗山里常见病的土方后，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老人哀叹，如今山里规矩乱了，好些祖传的东西都快守不住了，言语间透露出他曾珍藏有一副祖传的虎骨，是瑶寨里镇山辟邪、关键时刻救人命的宝贝，但前些日子突然不翼而飞，没过多久，就传出了公社缴获“虎骨”的消息。他心惊胆战来看，却发现是假的，既庆幸不是自己的，又绝望于真虎骨下落不明。
与此同时，白术则动用了另一条线。他想起油库飞蛾标记事件后，那位省里的老上级曾悄悄递过话，若有异常，可通过武装部一个绝对可靠的保密员传递消息。他没有直接报告虎骨，而是极其隐晦地提到了“发现民间有异常精细的骨雕工艺仿冒药材，不知是否与某些特殊需求有关”，并将仿冒的精细程度与“某些历史遗留的精细技术”做了类比。
两条线的信息悄然汇聚。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那位瑶医老人突然焦急地找到当归，说寨子里有个孩子上山砍柴摔断了腿，伤势很重，寻常草药效果太慢，若有虎骨配伍……老人说着又绝望地摇头。当归心中一动，低声道：“阿公，那真虎骨，一点线索都没了吗？”
老人犹豫再三，终于咬牙道：“偷的人……虽然蒙面，但跑的时候，掉了个东西，我藏起来了……”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枚磨损严重的铜扣，样式普通，但扣子背面，却有一个极细微的、几乎看不清的刻痕——正是一只振翅的飞蛾！
当归的心脏再次狂跳！飞蛾标记！竟然在这里又出现了！他立刻稳住老人：“阿公，这东西我先拿着想想办法。孩子的腿，我用别的法子试试，兴许能成！”他想到的正是刚刚默记下的《引脓方》里的变通之法，结合针灸，或可强筋壮骨，促进愈合。他立刻叫上白术，两人连夜赶去瑶寨。
就在他们专心为孩子治伤时，省里有关部门根据白术提供的模糊线索和那枚飞蛾铜扣（当归连夜想办法送到了保密员手中），顺藤摸瓜，竟然在革委会一个负责“收缴物资管理”的副主任家里，搜出了那副真正的瑶寨虎骨！更令人震惊的是，还发现了另一些被调包的珍贵药材，以及几份伪造的“海外捐赠物资清单”，清单的落款处，赫然印着那个飞蛾标记！
原来，这个副主任早已被潜伏的敌特组织拉下水，利用职务之便，专门偷换收缴上来的珍贵物品（尤其是药材和文物），一方面牟取暴利，另一方面则通过伪造的捐赠渠道，将这些物品转运出去，作为敌特活动的经费。那副假虎骨，既是试探风声的诱饵，也是计划中转运出去的一批“货”。他们甚至在油库利用特殊溶剂提取某些珍稀药材的有效成分，便于携带和运输！飞蛾标记，正是这个内部网络的暗号。
真相大白，副主任和几个同伙被迅速秘密控制。真虎骨被悄然归还给了瑶寨老人（对外宣称是“查清了是被坏人诬陷偷藏，现已追回”）。假虎骨事件和油库“意外”一样，被低调处理，未引起大规模波澜。
事情似乎圆满解决。当归和白术都松了口气，觉得拔除了一个毒瘤。然而，就在虎骨归还瑶寨后的第三天，白术偶然路过武装部，想找那位保密员聊聊后续，却被告知那人因“工作需要”被临时调去参加一个“学习班”，归期未定。
白术心里掠过一丝疑云。傍晚，当归从瑶寨回来，带回了老人感激不尽的谢意，以及孩子腿伤好转的好消息，但同时，他也带回一个令人不安的细节：老人取回真虎骨时，发现虎骨的重量似乎比记忆里轻了一点点，而且有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甜腻味，和他之前在油库昏迷前闻到的那股怪味很像。
白术猛地站定，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重量轻了？甜腻味？” 当归点头：“老人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记错，或者虎骨多年收藏有点损耗，没多想。但我总觉得……”
白术一拳砸在桌上，声音压抑着愤怒和一丝挫败：“我们上当了！或者说，我们只撕开了一层皮！那个副主任，可能只是个被推出来的小角色！真虎骨恐怕被他们用那种特殊溶剂提取过精华了！还回来的，是个半空的幌子！他们这是弃车保帅，用一副损耗过的虎骨和一个小官，保住了整个网络的核心和那条运输线！”
飞蛾并未被完全拍死，只是暂时隐匿了形迹。它们蛀空了一部分珍宝，然后丢出残骸，成功金蝉脱壳。
当归听完，愣在原地，后背升起一股凉意。时代的洪流汹涌澎湃，水面之下，暗礁丛生，敌我难辨。他们以为守护住了一些东西，却发现敌人比想象的更狡猾，渗透得更深。
白术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罢了。虎骨精华虽失，但方子和医术还在人心里，丢不了。至于那些蛀虫……日子还长。”他看向当归，“我们的事，还没完。准备一下，新的任务可能要来了…”
两人走出房间，夜幕降临，星稀月冷。但他们心中的那盏医道之光，和对这片土地的责任，却从未熄灭，反而在一次次与明暗敌人的交锋中，淬炼得更加明亮坚韧。新的征程，已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