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天空,蓝得像一块刚被水洗过的宝石,几缕薄云懒洋洋地挂着。草原上的风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吹拂着连绵的周军大营。中军大帐前,气氛却与这悠闲的景致截然不同,肃穆中透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兴奋。
今日,陛下要论功行赏!尤其是对那位如今在军中声望如日中天的陆侯爷!
陆明站在一众将领前列,身上还是那件习惯穿的、略微有些旧的医官袍服(他声称这衣服透气舒服,打仗搞研究两不误),在一片顶盔贯甲的彪形大汉中,显得格外“清新脱俗”。他脸上带着点宿醉未醒的困倦——昨晚被石守信、王审琦那帮家伙灌了太多马奶酒,这帮杀才,战场上没干掉他,庆功宴上倒是往死里整。
“圣旨到——陆明接旨!”
内侍监那特有的尖细嗓音,像一根针,刺破了清晨的空气,也让陆明一个激灵,赶紧收敛心神,出列跪倒。心里却在嘀咕:来了来了,老王头的信前脚刚到,陛下的封赏后脚就来了,这时间卡得可真准。
“制曰:咨尔枢密副使、靖北侯陆明,忠勇性成,机谋天授…于北伐之役,屡献奇策,破敌制胜,更兼亲冒矢石,生擒敌酋萧绰,扬我国威于塞外,功在社稷,勋在旗常…朕心嘉悦,无以复加…”
内侍监抑扬顿挫地念着骈四俪六的诏书,词藻华丽得让陆明有点头晕,翻译成人话大概就是:你小子很棒,非常棒,棒呆了!
“…兹特晋封尔为‘靖国公’,食邑万户,实封三千户!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另赏:黄金五千两,白银十万两,蜀锦千匹,御马百匹,明珠十斛,玉璧一双…”
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赏赐从内侍监嘴里蹦出来,如同一个个金元宝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众将领听得眼睛发直,呼吸粗重。国公!丹书铁券!世袭罔替!还有那堆成山的金银财宝!这封赏,厚得简直没边了!大周开国以来,除了那几个跟着太祖打天下的从龙之臣,谁有过这般殊荣?
陆明自己也听得有点懵。他知道功劳不小,封赏肯定少不了,但也没想到柴荣这么大方!这架势,都快赶上…呃,好像历史上某些被皇帝“养猪”的功臣下场都不咋地?王朴信里那“功高震主”四个字突然在他脑海里放大、加粗、闪烁起了红光。
他赶紧叩首,用尽可能显得诚惶诚恐的语气道:“臣陆明,谢陛下天恩!然,北伐大捷,全赖陛下运筹帷幄,将士用命,三军用心!臣不过适逢其会,偶建微功,实不敢受此厚赏!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标准的谦虚流程,必须走一遍。
端坐在上首的柴荣,今日穿着一身常服,面色红润,眼神锐利,闻言哈哈大笑,声若洪钟:“陆爱卿何必过谦!你的功劳,是朕亲眼所见,全军上下有目共睹!若非爱卿力挽狂澜,识破投毒,献上火药、水泥、望远镜诸般神器,朕此番北伐,岂能如此顺利?这赏赐,是你应得的!若不重赏,岂非寒了天下功臣之心?接着!必须接着!”
皇帝把话说到这份上,陆明知道再推辞就有点不识抬举了,只好再次叩首:“如此…臣,叩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心里却在疯狂吐槽:老王头,你看到了啊,不是我不谦虚,是陛下他…他给得太多了!我顶不住啊!
封赏仪式在一种极度羡慕、略微有点嫉妒(但不敢表现出来)、以及普遍认为陆明这狗屎运走得逆天了的复杂气氛中结束。众将上前道贺,语气热情,眼神却各异。陆明一一还礼,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心里那根名为“谨慎”的弦,却悄悄绷紧了些。
是夜,柴荣并未大摆筵席,反而只召了陆明一人,在御帐旁一处视野开阔的小山坡上设下小宴。没有歌舞,没有喧嚣,只有几样精致小菜,一壶据说是宫中珍藏的葡萄酿,以及头顶那片璀璨得有些不真实的星空。
“来,陆明,陪朕饮一杯。”柴荣亲自给陆明斟了一杯酒,姿态随意,如同对待自家子侄,“此番北伐,你居功至伟,白日那些赏赐,是给天下人看的。这杯酒,是朕私下谢你的。”
陆明赶紧双手接过:“陛下言重了,臣愧不敢当。”他心里明镜似的,重头戏来了。老王头信里说的“暗示”,估计就在这杯酒后面。
两人对饮一杯。葡萄酿甘醇清冽,带着果香,比马奶酒好喝多了。
柴荣放下酒杯,目光投向远处黑暗中隐约起伏的山峦轮廓,仿佛不经意地问道:“陆明啊,此番回朝,你有何打算?”
陆明心里咯噔一下,来了!他放下酒杯,正色道:“回陛下,臣蒙陛下信重,忝为枢密副使,自当尽心竭力,协助陛下整顿军务,巩固边防。此外,科学院与书院初建,百废待兴,诸多构想尚未实现,臣也希望能多花些精力于此。”
他故意把军务放在前面,表示自己没忘本职工作,然后把科学院和书院作为重点提出来,算是初步回应了王朴信里的提醒。
柴荣闻言,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陆明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半晌,才缓缓点头:“嗯,军务固然重要,枢密院如今人才济济,魏仁浦老成谋国,有些具体事务,你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至于科学院和书院…陆明,你可知道,朕为何如此不遗余力地支持你搞这些看似‘奇技淫巧’的东西?”
陆明心道:因为能强国呗!但他知道皇帝要的不是这个标准答案,于是配合地露出求知的眼神:“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柴荣站起身,负手而立,仰望星空,声音沉凝:“火药、水泥、望远镜、酒精…此战已证明,它们带来的,是碾压般的胜利,是国力的飞跃!朕看到了它们的力量!这远比多打下几座城池,更让朕感到震撼和…期待。”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陆明:“北伐虽胜,契丹虽暂退,但天下并未真正太平。北汉、南唐、吴越…乃至更远处的番邦,疆域之争,不过是表象。朕如今所思,乃是大周千秋万代之基业!”
“而这基业,”柴荣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帝王的雄心,“光靠刀兵是不够的!需要能让百姓吃饱穿暖的农学,需要能活人无数的医学,需要能筑起坚城、联通四方道路的工学,需要能窥探天地至理的格物之学!这些,才是真正能让大周脱胎换骨、远超汉唐的根本!”
他走到陆明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变得极其恳切,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拜托?
“陆明,你的才华,在格物,在创造,在开启民智!战场,只是你才华施展的一个角落。朕希望,待北伐事宜彻底了结,班师回朝之后,你能将更多的精力,放在科学院,放在书院,放在你那些能让大周真正强大的‘宝贝’上!”
“枢密院的差事,你挂着便是,具体事务,可慢慢移交。朕要你做的,是成为我大周的…嗯,‘格物之相’!为朕,也为这天下苍生,打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根基!你可能明白朕的苦心?”
陆明听着这番话,看着柴荣那无比认真甚至带着期许的眼神,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他明白了。柴荣这不是猜忌,至少不完全是。这是一种更高级的“安置”。把他从具体的、敏感的军权中剥离出来,放到一个看似超然、实则影响力可能更大的位置上。既用其才,又避免了“权臣”的隐患,还能实现皇帝自己宏大的抱负。
高,实在是高!
同时,陆明也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暗示”:仗打得差不多了,该回来搞建设了。军权这东西,以后就象征性地沾沾手就好,核心得放在科技树上。
“陛下…”陆明站起身,深深一揖,脸上适时的露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起码他自己觉得表演得很到位),“陛下高瞻远瞩,臣茅塞顿开!臣…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必竭尽所能,让我大周格物之学,光耀千秋,利泽万民!”
他差点就想喊出“为陛下点亮科技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了。
“好!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人!”柴荣龙颜大悦,亲自又给陆明斟满酒,“来,为了大周的盛世根基,满饮此杯!”
两人再次举杯。这一次,陆明感觉杯中的酒,味道似乎更复杂了些。有被重视的喜悦,有放下重担的轻松,也有对未来的憧憬,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被无形之手引导着方向的微妙感觉。
君臣二人又闲聊了几句,气氛融洽。柴荣甚至关心了一下陆明和符玉弦的婚事,表示回京后就亲自下旨操办,又调侃地问了句:“那位契丹的萧绰公主,你打算如何处置啊?朕听说,可是位奇女子。”
陆明心里一紧,赶紧打哈哈:“陛下说笑了,此乃战俘,自然由陛下定夺。臣…臣只想早日回京,与玉弦完婚。”他果断把符玉弦搬出来当挡箭牌。
柴荣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追问。
当陆明告退,走出御帐,被夜晚的凉风一吹,才感觉后背有点湿漉漉的。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我欺!哪怕这是一只对你颇为欣赏的老虎。
他抬头看着满天星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国公…格物之相…专注国内建设和科技发展…
好吧,听起来不错。至少不用天天在战场上提心吊胆,跟那帮兵痞子勾心斗角了。而且,搞科研,带领大周点亮工业革命,这才是他这位穿越者的老本行和终极梦想啊!
至于军权…他本来也没太大兴趣。能安心搞他的研究,顺便抱得美人归(可能还不止一个?),小日子简直美滋滋!
“看来,回去得好好规划一下科学院的下一个五年计划了…”陆明摸着下巴,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蒸汽机得提上日程,电报也要搞,还有铁路…对了,得让格物小组赶紧把橡胶给我搞出来,自行车必须有!老是骑马,屁股受不了…”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晃晃悠悠地往自己的营帐走去,心情逐渐变得轻松而愉悦。至于王朴信里那些关于“狗急跳墙”的警告,暂时被他抛到了脑后。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皇帝陛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他还瞎操什么心?
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开始,琢磨怎么把那位傲娇的萧绰公主,变成科学院的“特聘研究员”!毕竟,人力资源,也是重要的生产力嘛!他陆明,可是很会“人尽其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