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上三竿,石守信才从宿醉中挣扎着醒来。脑袋像是被塞进了一口正在被狂敲的钟,嗡嗡作响,喉咙干得冒烟,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水……拿水来……”他哑着嗓子喊道,声音像是破风箱。
亲兵连忙端来一大碗温水,石守信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下去,这才感觉活过来一点。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昨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大哥赵匡胤豪迈的劝酒、推心置腹的话语、其他兄弟激愤的表态、还有那轻飘飘的“优先认购权证”……
想到那纸券,石守信下意识地在怀里摸了摸,果然掏出了那几张印制精美,但在他眼里跟擦屁股纸差不多(虽然他一般不用纸)的玩意儿。
“格物工坊……优先认购……啥玩意儿?”石守信嘟囔着,把那几张纸券翻来覆去地看,除了认出上面盖着个官印(貌似是真的),还有“陆明”两个小字外,其他一概不懂。“这玩意儿真能比金子还值钱?大哥不会是喝多了忽悠俺吧?”
他把纸券随手塞回怀里,开始琢磨昨晚赵匡胤说的那些话。
“咱们兄弟在前面流血拼命,有些人躲在后面鼓捣奇技淫巧……捞了个泼天大的名声……”
石守信仔细回想了一下陆明干过的事。治病救人,弄出“震天雷”和那种邪门的弩机,还有十几天垒起一座让契丹人撞得头破血流的堡垒……这好像,确实跟他们在前面真刀真枪拼杀不太一样。但你说他没功劳吧,好像也说不过去,毕竟仗确实因为他的东西好打了很多,自己也确实受益了。
“陛下更是青睐有加,言必称‘陆卿’……”
这点石守信倒是深有体会。每次军议,只要陆明开口,陛下那眼神,就跟看到自家最有出息的子侄似的,充满了信任和欣赏。反观他们这些老将,虽然也受重用,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这种感觉,让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若在陛下面前进言,说我们这些老将拥兵自重,尾大不掉……”
石守信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罪名可就大了!他石守信自问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可万一陛下听信了谗言呢?陆明那小子,看着笑眯眯的,肚子里坏水可不少(从他折腾契丹人的手段就可见一斑),他要真在陛下面前给兄弟们上眼药……
石守信越想越觉得不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连宿醉带来的头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不行!得找大哥再问问清楚!”石守信是个行动派,想到就做。他胡乱洗漱了一下,也顾不上吃早饭,就直奔赵匡胤的中军大帐。
赵匡胤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正在帐内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一碗小米粥,几碟小菜,吃得十分简朴。
“三弟来了?坐下一起用点?”赵匡胤笑容温和,仿佛昨夜那个言辞犀利、意有所指的人不是他。
石守信哪有心思吃饭,他一屁股坐在赵匡胤对面,压低声音,急切地问:“大哥,你昨晚说的……陆明那小子,真会在陛下面前给咱们兄弟下绊子?”
赵匡胤放下筷子,拿起布巾擦了擦嘴,叹了口气:“三弟啊,防人之心不可无。陆明此人,崛起太快,根基却不深。他要想在朝中站稳脚跟,除了陛下的宠信,还需要打压潜在的对手。而我们这些手握兵权的老将,就是他最大的威胁。就算他现在没这个心思,难保他身边的人,或者那些想要攀附他的文官,不会怂恿他这么做。”
他顿了顿,看着石守信的眼睛,语重心长:“三弟,你想想,若是陛下真的疑心我等,削了我们的兵权,到时候,我们这些老兄弟,还有什么立足之地?难道真要解甲归田,回去种地吗?”
石守信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自己扛着锄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画面,顿时打了个寒颤。不行!绝对不行!他石守信生来就是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
“可是……大哥,”石守信挠了挠他的大脑袋,脸上露出困惑,“陆明那小子……弄出来的那些东西,确实好用啊。‘震天雷’一响,契丹人都吓尿裤子!他那堡垒,耶律秃哥啃了半天崩掉满嘴牙!要说他对大周没功劳,好像也不太对……”
这就是石守信纠结的地方。他佩服有本事的人,陆明展现出的能力,虽然路子野了点,但效果是实打实的。让他去昧着良心说陆明一无是处,他做不到。
赵匡胤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掩饰过去,他拍了拍石守信的肩膀:“三弟,你就是太实在!陆明有功,大哥承认。但他的功,是巧功,是奇功,并非堂堂正正之师!我等武将,靠的是勇武,是韬略,是兄弟们用命拼杀出来的功勋!岂能与他那种投机取巧之辈相提并论?”
他站起身,走到帐壁挂着的舆图前,沉声道:“更何况,功是功,过是过。他若安分守己,凭借功劳享受富贵,大哥我也无话可说。但他若恃宠而骄,妄图染指军权,倾轧我等老臣,那就是取死之道!三弟,你我兄弟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石守信看着赵匡胤高大的背影,听着他情真意切的话语,心中感动,那股被兄弟信赖、需要的感觉让他热血上涌,差点就要拍着胸脯表忠心。
但不知怎的,他脑海里又闪过陆明那张年轻的脸,以及他偶尔在军中遇到伤兵,会停下来随手处理一下,动作麻利,嘴里还念叨着“消毒”、“防感染”之类他听不懂的话。还有那次军粮贪腐案,也是陆明用他那套“统计学”轻松破获,帮军中清除了蛀虫……
那小子,好像……也没那么讨厌?至少,对底下的士兵还不错。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象在他脑子里打架,让他这个习惯直来直去的汉子感到无比烦躁。
“大哥,你的意思俺明白了!”石守信猛地站起来,声音洪亮,试图用音量驱散心里的纠结,“俺老石知道该怎么做!总之,谁对咱们兄弟不利,俺第一个不答应!”
赵匡胤转过身,欣慰地看着他:“好!大哥就知道,三弟是明白人!”
石守信胡乱拱了拱手:“那……大哥你先忙着,俺营里还有点事,先回去了!”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赵匡胤的大帐,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回到自己的营盘,石守信看着麾下儿郎们操练的场景,听着那熟悉的喊杀声,心情才稍微平静了一些。
他独自登上营垒的矮墙,远远能望见“陆明堡”那独特的灰色轮廓,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格物工坊……优先认购权证……”他又摸出那几张纸券,在手里掂量着,“这玩意儿,到底有啥用?难道真能生金子?”
他决定,找个明白人问问。他想起军中有个文书,好像读过几年书,应该懂这些。
他把那文书叫来,将纸券递给他:“你看看,这玩意儿是啥?值钱不?”
那文书接过纸券,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惊讶和羡慕的神色:“将军,这可是好东西啊!这是开封‘格物工坊’的股权认购券!听说那工坊出的玻璃镜,一面能卖到上百贯!香水更是有价无市!拿着这个,等工坊赚钱了就能分红!将军,您从哪儿弄来的?这东西现在可紧俏了!”
石守信听得目瞪口呆。一面镜子上百贯?那得买多少头牛?多少坛好酒?这薄薄几张纸,居然这么值钱?大哥这份“心意”,可不轻啊!
这让他心里对赵匡胤的感激又多了几分,但同时也更加不安了。大哥下这么大本钱拉拢他们,所图定然不小。而他要付出的,很可能就是站到陆明的对立面。
一边是情深义重、利益与共的结拜大哥,一边是能力出众、似乎也没干啥坏事、还挺受陛下器重的年轻同僚。
石守信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了。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动脑子,尤其是这种弯弯绕绕的脑子!
“妈的!不想了!”石守信烦躁地一挥拳头,把那个还在喋喋不休说着工坊前景的文书吓了一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大不了以后见到陆明那小子,躲着点走!”
他打定了主意(如果这也能算主意的话),决定暂时采取鸵鸟政策。既不明确表态支持大哥去对付陆明,也不去跟陆明套近乎,先观望观望再说。
然而,有时候,事情并不会按照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就在他下定决心当鸵鸟的当天下午,一个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亲兵进来禀报:“将军,陆明陆大人来访,说是有事与将军相商。”
石守信手里的水碗差点掉在地上。
“谁?!陆明?!他来找俺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