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我坐在店里,正慢悠悠地品着一杯茶。那是我妹妹沈书昀给我的茉莉白雪芽,茶香袅袅,才刚喝了两口,店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走进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脸上带着些犹豫,开口就问:“师傅……能看病吗?”
我抬了抬眼:“哦?遇到什么事了?”
他坐下来,叹了口气:“我爸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浑身没劲,说头晕就头晕,饭也吃不下几口。医院跑遍了,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前几天找了个老中医,说是癔病,问清楚情况后,让我们找个师傅看看。我朋友说您看得挺准的,就冒昧过来了。”
我点点头:“最好让你爸也来一趟,我得当面请老仙儿查查。”
“好好好,我这就去接他!”他连忙起身,“之前不知道您能不能看,没敢折腾他。”
“没事,带他来吧。”
大约过了四十多分钟,人来了。那真不能说是个老头,才五十一出头,可看上去异常苍老,瘦得厉害。他一进门,一股沉沉的死气就扑面而来,让我心头一凛。
他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小师傅,您好您好,我姓田,叫田永安。”
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整个人死气沉沉,就好像一个死人突然活了,站在身边的感觉!脸色黑青,黑眼圈黑的都吓人。手干瘦干瘦。
我请他坐下,伸手搭了他的脉。一闭眼,就感觉到无数黑线缠绕着他,密密麻麻,像茧一样把他捆得死死的。怨恨、怨毒、悲愤……种种负面能量,我赶紧松开手。
“你这是罪业缠身,”我沉声道,“把你的魂都锁上了!就是让你受罪啊!”
田永安眼神一闪,有些躲闪。
我直视他:“你是不是做过什么损德的事儿了?”
他立刻摇头,语气急促:“我是农村人,这几年才跟儿子进城,一向老实本分,没做过什么坏事啊!”
我皱了皱眉,心里有些迟疑。这事不简单。
“你这件事,根源在阴曹地府。要查清楚,我得亲自下去走一趟。”我说,“你们晚上十点再过来,我下阴间去查。”
他们走后,我准备好斗冥钱、金元宝一应用品。到了晚上,田家父子准时来了。过阴最忌打扰,我怕他俩耽误事儿,我点上香,低声念道:
“碑王教主,弟子有事需过阴一趟,恳请教主护持,保弟子一路顺利。”
接着,我开始烧纸钱元宝。
“碑王教主,这些钱您先拿着,一会儿弟子下去,就当是通关的打点。”
一切准备妥当,我郑重告诫他们:“我下去之后,千万不要动我。等我回来。”
关好店门,我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身体缓缓下沉,魂魄轻飘飘地离体。
阴间,依旧是那片灰蒙蒙的天。这里虽然让人发怵,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格外自在。
我家碑王教主,天幽老母,已静静立在我身旁。她依旧是一身暗红色绣着繁复彼岸花的长袍,随着我这些年修行积累的功德反馈于她,她亦受了封赏,得号天幽老母,神威更盛。
周围一些模糊、透明的游魂野鬼,远远感受到她的气息,便如同见了猫的老鼠,惊恐万状地四散躲藏,不敢靠近分毫。
碑王教主开口,声音清冷而镇定:“此事涉及亲伦,怨气深重,不简单。走吧,直接去森罗殿查生死簿。”
我点头跟上。脚下是青黑色的路,布满裂纹,路边散落着不知年代的白骨。路过着名的奈何桥时,只见桥下血黄色的忘川河水波涛翻滚,腥风扑鼻。无数不得超生的孤魂野鬼在河中沉浮,伸出枯骨般的手臂,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哀嚎。桥面上,一群新死的鬼魂正被凶神恶煞的鬼差驱赶着前行,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不绝于耳,他们挣扎着,不愿喝下那碗能忘却前尘的孟婆汤。
天幽老母对这条路极为熟悉。她带我依次穿过金鸡山、恶狗岭、野鬼村等阴阳关卡。每至一处,守关鬼卒欲拦,她便递上准备好的冥钱与路引。对方见她腰间天幽老母的令牌,感受到她身上那不容侵犯的威仪,也不敢过多为难,只是例行公事地查验一番,便挥手放行。
这便是阴间的规矩,等级森严,流程明确,即便是拥有神职的仙家下来公干,也需遵守规矩,该打点的绝不可少。
不多时,前方出现一座巍峨、森严的巨大宫殿。殿宇通体呈玄黑之色,仿佛是用整块的幽冥黑铁铸造,散发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飞檐斗拱,雕刻着无数狰狞的鬼怪图案,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扑将下来。殿门前,左右各立着一尊高达三丈、面目狰狞凶恶的石兽,一似狮非狮,一似犼非犼,口中衔着粗大的,闪烁着幽光的黑色锁链,它们的眼珠是两团幽幽燃烧的绿色鬼火,缓缓转动,审视着每一个靠近的灵魂。
这里,便是掌管众生生死、审判阴阳功过的核心所在森罗殿。
殿前侍立着数名身着古式官袍,头戴判官帽,手持毛笔簿册的判官,以及众多手持钢叉铁链,青面獠牙的鬼差。
他们见到天幽老母,纷纷躬身行礼,态度颇为恭敬,显然相熟且地位尊崇。
我们正要迈步进入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大殿门,迎面却撞见两道极具辨识度的身影,一黑一白,戴着高帽,正是勾魂使者黑白无常。
他们刚执行完任务回来,黑无常手持拘魂铁链,锁着一个身形模糊,不断挣扎哀嚎的新鬼,白无常则拿着哭丧棒,脸上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诡异表情。
他看着我说道:“哟!这不是蔡京吗?真是稀客,哪阵阴风把您给吹到这儿来了?”白无常眼尖,率先看到了我,拖着长长的、鲜红的舌头,声音尖细带着笑意招呼道,但那笑意深处,是看惯生死轮回的漠然。
黑无常也转过头,他那张黑如锅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我连忙拱手,恭敬回礼说道:“白将军、黑将军,二位辛苦。此番下来,实因阳间遇到一桩棘手案子。一个名叫田永安的生人,被浓重死气与怨念缠绕,命在旦夕,阳间手段查不出根源,特来森罗殿,想查查他的底档,看看究竟是哪路冤亲债主,结下了如此深的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