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媚的绣鞋碾过青石板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抱着李云飞的胳膊绷得像铁铸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和山风较劲。
晨雾沾在发梢凝成水珠,顺着她耳后那枚蛇形金坠子往下淌,滴在李云飞苍白的脸上——他眼皮青肿,唇角还挂着没擦净的血渍,活像被暴雨打蔫的竹枝。
轻点!柳如烟的声音从敞开的木门里窜出来,她正跪在床前铺黄符,指尖夹着的银针对着烛火晃了晃,他魂火散得比雾还快,碰断一根脉就真要......
话没说完,苏媚已经撞开了门。
床板被砸得吱呀响,她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却浑然不觉,指尖颤抖着探向李云飞鼻尖——那点若有若无的气,像蛛丝似的缠在指腹上,烫得她猛地缩回手。
撑住啊你个混球!她喉咙发紧,反手扯下腰间的杏色缎带,沾了凉水往他额上按。
水顺着鬓角流进衣领,李云飞的喉结动了动,却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
柳如烟的银针地扎进他膻中穴。七处安魂穴,得用我爹传的引脉阵。她袖口滑下半截,露出腕间密密麻麻的机关刻痕,他用心头血硬封了熔炉,魂火几乎灭成灰......
那你就只会扎针?苏媚撕下半截衣襟,用力擦他脸上的冷汗,他心脉里还烧着那老东西的残火!
上回在魔教地宫,他为救我硬抗三掌,我能替他挡刀;这回......她突然顿住,手指捏得衣襟发皱,他倒好,一句就想蒙混过关?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白衣少女捧着蓝边汤碗跪在门槛外,雾气漫过她的鞋尖,碗里的青焰像活物似的蜷着,映得她眼尾金纹忽明忽暗。
她跪得笔直,连睫毛都不颤一下,仿佛这门槛是座山,她要跪穿了才能进去。
那是谁?苏媚猛地转头,发间金步摇撞出脆响。
柳如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机关罗盘在掌心转了半圈:地脉共鸣。她指尖敲了敲罗盘边缘的铜纹,和井里那座熔炉同频的血脉波动——可能是这村子里守阵人的后代。
李云飞的睫毛动了动。
他坠入了一片混沌。
先是闻到了老灶头的烟火气。
母亲系着蓝布围裙,正用木勺搅汤,锅沿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脸:云飞,守门人不是只关一扇门......
画面突然碎裂。
元末魔教的废墟里,青石板缝渗出黑雾,像无数只蜷着的手;华山绝顶的剑冢前,刻着二字的石碑裂开血痕,碎渣簌簌往下掉;长安皇陵的地宫深处,九连环铜铃无风自响,每一声都像在刮骨头。
三百年来,归心阵分设七处。母亲的声音混着铜铃响,你关了川西主门,其余六门失了平衡......
那怎么办?他喊,可喉咙像被塞了棉花。
你不是继承者。母亲转身,脸终于清晰了——和他有五分相似的男人站在她身后,正是熔炉里那道影子,你是重启者。
李云飞猛然睁眼,一口青焰从嘴里喷出来,地烧着了床头的竹帘。
苏媚扑上去用袖子拍火,发梢都焦了一撮:你疯了?
魂火没稳还敢催动焚力!
他抓住她手腕,指腹还带着青焰的余温:我没疯......我看见了。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淌,浸透了里衣,七门相连,一破俱破。
我娘熬了三十年汤延缓川西之变,可其他门......他喘着气,视线穿过苏媚肩头,落在门外的少女身上,早就在等一个能听懂《安魂调》的人。
少女捧着汤碗的手颤了颤,碗里的青焰地窜高寸许。
柳如烟的机关罗盘突然发出蜂鸣。
她快速拨动指针,青铜齿轮咬得咯咯响,最终停在三个方向:北疆雪原、华山地脉、长安地宫。她抬头时眉峰紧拧,三处同时异动,怨气没泄,但子阵在自我修复——说明有守门血脉在无意识响应。
所以你现在要拖着半条命,去把全世界的破门都关一遍?苏媚扯过被子给他裹上,指尖却在被子底下攥得发白,上回在魔教副本,你为救我中了蚀骨毒;在华山,你替林诗音挡了追魂箭......这回呢?
你要把命搭在七扇破门上?
李云飞笑了,伸手摸出枕头下的青竹笛。
笛身还带着他体温,他轻轻吹出半段《安魂调》——清越的笛声裹着晨雾散开,门外少女腕间的金纹突然亮起,和笛身上的血纹遥相呼应。
我不去,谁去?他把笛子抵在唇边,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娘守了一辈子,我哥烧成了灰......现在轮到我走完全程。
夜来得突然。
李云飞坐在井边,月光落在他心口的纹路——那是归心阵的印记,此刻正泛着淡青色的光。
他咬破指尖,鲜血滴在青竹笛上,血珠顺着笛孔蜿蜒,慢慢勾勒出半首《安魂调》的乐谱。
冷不冷?苏媚的外袍落在他肩上,带着她惯用的沉水香,要走也得等我天魔舞练到第九重——到时候谁敢拦你,我让他听一辈子魔音穿脑。
柳如烟推着改装过的机关轮椅过来,车轮上缠着铜线:音引车能追踪血脉共鸣波动。她蹲下来调试轮轴,我在轮底加了地脉感应装置,只要门有动静......
够了。李云飞打断她,望着满天星子笑了,这汤,我端得起。
但这路......他转头看向苏媚,又看向柳如烟,得有人陪我喝。
井底突然传来极轻的钟响,像有人用指甲刮过青铜。
李云飞的手指在笛身上顿住。
他望着井里漆黑的水面,那里映着他的脸,还有脸后面两个身影——一个抱着汤碗的白衣少女,正从雾里走过来;另一个,是裹着外袍的苏媚,正把他的手往袖子里塞。
华山......柳如烟突然说。
罗盘刚才动了。她摸着腕间的机关,华山地脉的共鸣最烈,像在敲门。
山风卷着晨雾掠过井口,李云飞把笛子放进怀里。
他站起身,苏媚立刻扶住他胳膊,柳如烟推着轮椅跟在后面。
月光下,三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往村外的山道上走。
山道尽头,雾更浓了。
谁也没注意到,井底水面的倒影里,那枚青竹笛正发出幽光——笛声混着钟声,飘向了北方。
那里有座山,山顶积着终年不化的雪,此刻,雪地里的剑冢石碑上,那道血痕,又裂开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