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飞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指节抠进砖缝里,指甲盖都泛了白。
他望着那道转身的背影,喉头像塞了团浸了醋的棉花——这是他娘,是那个在他发烧时整夜搓热手心焐他脚心的娘,是那个把最后半块锅贴塞进他嘴里自己啃咸菜的娘,是那个在他十二岁被混混堵在巷口时抄着药杵冲上来的娘。
可此刻她的眼角爬满细纹,鬓角的银丝比他记忆里多了一倍,蓝布围裙洗得发白,却浆得板正。
她手里的药勺停在半空,汤勺边缘凝着一滴深褐色的药汁,正摇摇欲坠。
你来了。她开口时,李云飞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一声破碎的呜咽。
那是他最熟悉的嗓音,带着点哑,像冬夜里瓦罐煨着的陈皮。
娘......他扑过去,却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顿住——他想起刚才那扇门里伸出的手,想起井底悬浮的字门。
他浑身发抖,您为什么不逃?
那年他们烧药铺,您抱着我跑的时候,为什么不逃得远远的?
女人放下药勺,转身时带起一阵极淡的药香,是当归混着薄荷的味道。
她伸手抚他的头,掌心的茧蹭过他发顶,和他小时候偷跑出去打架回来,她给他擦药时的触感一模一样。她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三十年的月光,我逃了,地底下的火就顺着血脉烧上来。
你以为我熬了三十年药汤是喂谁?
不是喂地脉,是喂你——喂你一颗能关上门的心。
她指向灶后的土墙。
李云飞这才注意到,砖缝里渗出幽蓝的光,像极了井底那扇门上的金纹。你爹当年没烧完的火,我替他压着。她的手指抚过他心口的纹路,那是突破大宗师时觉醒的心门纹,现在,该你接了。
爹......李云飞想起案头那只蓝边药碗,想起坟前母亲说的很远的地方采药。
他喉咙发紧,他......
在门后。女人推他往灶边走。
青焰翻涌的熔炉突然出现在眼前。
李云飞踉跄两步,炉中翻滚的光映得他眼眶发烫——那道被青焰锁着的模糊人影,轮廓和他有七分相似,腕间系着半截褪色的红绳,和他娘腕上的那截是一对。
熔炉是核心,靠守门人魂火维持平衡。柳如烟的声音从他腰间的青竹笛里传出来,带着电流般的刺响,你娘用安魂药引延缓爆发,但必须有人接替。
李云飞!苏媚的怒吼紧随其后,混着风啸声,像是从极远的地方撞进他耳朵里,你若敢献祭,我就用天魔舞搅乱地脉,让门自己炸开!
李云飞低头看了眼心口的纹路,又摸了摸笛身的金纹。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痞气,像从前蹲在巷口叼根烟跟人耍嘴皮子时那样:我答应过你跳剑舞,哪能死在这儿?
他抽出青竹笛,笛身金纹突然暴涨,像活过来的金蛇,顺着他手臂爬上心口,与心门纹缠成一团。
熔炉的青焰突然倒卷,裹住笛身。
李云飞闭着眼,指尖在笛孔上翻飞——不是青竹剑法的破阵曲,也不是逍遥步的轻灵调,是他小时候趴在灶边听的,母亲搅药时哼的调子。
安魂调......柳如烟的声音突然拔高,他在用血脉共鸣重构封印!
不是靠死,是靠的意志!
苏媚的呼吸声突然清晰起来,带着哭腔:云飞......我疼......
李云飞睁开眼,眼前浮起苏媚的影子——她跪在井口,指尖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
他们的血契共鸣达到了极限,她正承受着他一半的痛觉。
他喉咙发甜,却笑得更肆意:忍忍,快好了。
炉中的青焰突然暴动。
那道模糊人影猛地挣扎,发出闷吼:关门!
关门!
只有烧尽才能安宁!
安宁不是烧出来的,是熬出来的!李云飞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漫进嘴里。
他猛然割腕,心头血溅在笛孔上,笛音骤然拔高,像是劈开阴云的惊雷,我娘熬汤,我救人,你烧了三百年,可曾暖过一个人?
青焰突然凝固。
熔炉里的光一寸寸暗下去,最后凝成一座巴掌大的小灶。
灶上搁着只蓝边药碗,热气袅袅升起,在半空凝成两个字。
模糊人影的轮廓逐渐清晰,是个和李云飞有五分相似的男人。
他望着那碗汤,眼眶慢慢红了:......原来火,真能暖人。
话音未落,他便散成了点点星光,融入汤里。
熔炉彻底闭合的瞬间,李云飞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他最后听见母亲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的云飞,长大了。
再睁眼时,他正被苏媚抱在怀里。
井口的天光刺得他眯起眼,苏媚的眼泪砸在他脸上,烫得惊人:你疯了!
你差点魂飞魄散!
他想伸手替她擦泪,却发现自己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扯了扯嘴角:可我关了门......没死。
柳如烟的影子在井口晃了晃,她蹲下来,指尖拂过他心口的纹路:门封了,但地脉里的火......她突然顿住,抬头看向远处。
李云飞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山雾里跑来个白衣少女,手里捧着碗汤,热气裹着若有若无的青焰。
她跑到近前,把碗往苏媚手里一塞,又跑远了些,小声说:给守门人......我学的。
苏媚捧着碗的手在抖。
汤面上浮着的青焰不灼人,只暖手,像极了刚才熔炉里那碗汤。
岭南山村的晨雾该散了。柳如烟突然说。
李云飞望着苏媚泛红的眼尾,意识渐渐模糊。
他最后听见苏媚带着哭腔的低吼:撑住,我背你回屋!
山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隐约能看见山坳里的青瓦白墙——那是岭南山村的方向,晨雾正从瓦檐上慢慢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