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还没彻底从鼻腔里散去，林晚把最后一件婴儿连体衣叠进衣柜时，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张总监”三个字让她指尖顿了顿，指尖还残留着小女儿软软的奶香——昨天刚出院的小家伙此刻正被婆婆抱着在客厅晒太阳，哼唧声像只满足的小猫。
“林晚，你今天能来公司一趟吗？”张总监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恳切，“有个事想跟你当面聊聊。”
林晚瞥了眼墙上的挂钟，上午十点。距离小女儿出院刚过二十四小时，她原本请了三天假打算彻底理顺家里，但总监语气里的郑重让她心头一紧。上周五提交的儿童绘本装帧设计方案还没收到反馈，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
“好的张总监，我一小时后到。”她咬了咬下唇，转身看向客厅。婆婆正笨拙地给孩子换口水巾，阳光斜斜落在老人鬓角新添的白发上，这场景要是放在三个月前，林晚想都不敢想。
“妈，我去趟公司，大概中午回来。”她抓起沙发上的外套，拉链拉到一半又停住，“小团子要是闹了，您就给她听那个白噪音音频，手机里存着呢。”
“去吧去吧。”婆婆头也没抬，手指轻轻拍着孩子后背，“路上慢点，中午要是赶不回来，我让建军给你留饭。”
防盗门关上的瞬间，林晚靠在楼道墙壁上长长舒了口气。三个月前那个摔门而去的老太太，如今会主动留饭给她，这转变比小女儿退烧的速度还要让人意外。电梯下行时映出她的脸，眼下淡淡的青黑遮不住眼里的光，比起刚入职时那个唯唯诺诺的产妇，现在的她像是被生活重新打磨过的玉，有了温润却坚韧的质地。
公司楼下的梧桐树叶已经抽出新绿，林晚踩着满地碎金似的阳光走进大堂，前台小姑娘笑着跟她打招呼：“林姐今天回来啦？小宝贝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林晚点头笑了笑，脚步没停。这栋写字楼她曾熟门熟路地走了五年，直到怀大女儿那年才彻底告别。重新踏进来的这两个月，每块地砖似乎都在提醒她：你走了太久，但幸好没迷路。
张总监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低的争执声。林晚刚要敲门，“鼎盛集团”四个字突然飘进耳朵，她的手僵在半空。这个名字像根针，猝不及防刺破记忆——前世她在鼎盛旗下的子公司做过三年设计，最后却是被刚愎自用的部门经理抢走功劳，还落下个“效率低下”的名声。
“……我认为林晚不合适，”是设计一组组长周明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她刚休完产假，家里两个孩子等着喂奶，哪有精力盯这种大项目？”
“周明你这话就偏颇了，”张总监的声音拔高了些，“上次那个亲子乐园的方案，客户点名表扬林晚的细节设计，她对家庭场景的理解是别人比不了的。”
林晚深吸一口气推开办公室门，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周明转过身时脸上的不屑还没来得及收起，看见她手里拎着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吸奶器和备用的防溢乳垫——嘴角撇得更明显了。
“张总监，您找我？”林晚把包放在沙发角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张总监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正好，给你看个东西。”他从抽屉里抽出一份烫金封面的招标文件，封皮上“鼎盛集团总部大厦室内改造项目”几个字格外醒目，“他们要重新设计二十层的高管办公区和公共休息区，预算很可观。”
林晚的指尖触到纸张的瞬间微微发烫。鼎盛集团的项目意味着什么，整个设计圈都清楚——一旦拿下，不仅能在履历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后续的合作机会更是源源不断。她想起前几天整理旧物时翻出的职业资格证，红本本上的照片还是刚毕业时的样子，眼里的光比现在更亮些。
“客户特别强调要体现‘人文关怀’，”张总监敲了敲文件上的重点标注，“现在的高管都不喜欢冷冰冰的商务风了，希望能在严谨里透出点温度。我觉得你的风格很契合这个需求。”
“张总监，”周明突然开口，手指在文件上点出几处，“这个项目要求三个月内完成，光是现场勘测就要跑十几趟。林晚能保证随叫随到吗？上次小团子发烧，她可是连紧急会议都中途离场了。”
这话像根针，精准刺中林晚最敏感的地方。她确实在女儿住院时请了整整一周假，回来时手头的方案已经被同事接手，虽然张总监没说什么，但部门里那些若有似无的议论她不是没听见。
“我可以。”林晚抬起头，迎上周明审视的目光，“我已经请好育儿嫂，每天下午四点到七点上门，周末我丈夫会全程带孩子。如果需要加班或者出差，我能保证不影响进度。”
周明嗤笑一声：“说得轻巧，孩子半夜哭起来，你第二天还有精神画图？我可不想因为某个人拖慢整个团队的进度。”
“周组长，”林晚的声音稳了稳，目光转向张总监，“我知道自己现在需要证明能力。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先出一版概念设计？如果达不到要求，我自动退出竞争。”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空调外机的嗡鸣。张总监看着她眼里的光，那是不同于刚入职时的怯懦，是被生活磋磨过后依然不肯熄灭的韧劲。他想起人力资源部交上来的考勤表，这个每天准时下班的二胎妈妈，却常常在凌晨两点发来修改后的设计稿。
“好，”张总监突然拍了板，把招标文件往林晚面前推了推，“三天后，我要看到你的概念方案。”
周明猛地站起来：“张总监！这太草率了！”
“就这么定了。”张总监摆摆手，目光落在林晚脸上，“林晚，别让我失望。”
走出写字楼时，晚风卷着梧桐絮扑在脸上，有点痒。林晚掏出手机想给丈夫发消息，却先收到了婆婆的微信：【小团子刚才吐奶了，我给她换衣服时发现后背起了好多红疹子，要不要紧？】
心猛地揪紧，她刚点开图片，屏幕上突然弹出周明的好友申请，验证消息只有一行字：【鼎盛的项目水很深，劝你别趟浑水】。
林晚盯着那条消息站在原地，晚高峰的车流在她身后汇成光的河流。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她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头发随意挽在脑后，t恤领口沾着点奶粉渍，可那双眼睛里的火苗，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她点开导航，输入“儿童医院”，指尖在“发送位置给王建军”的按钮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转向了文件传输助手，把鼎盛集团的项目要求转发了过去。
三天时间，既要照顾可能出疹子的小女儿，又要拿出能打败周明的方案——这听起来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林晚发动电动车时，嘴角却悄悄扬了起来。前世她连同时打三份工养活两个孩子都熬过来了，这点挑战，算什么？
只是她没注意，街角的咖啡馆里，周明正举着手机拍下她骑车离去的背影，发给备注为“李总”的联系人：【她接下项目了，按原计划进行？】
手机屏幕亮起新消息的提示音时，林晚刚把电动车停在儿童医院门口。夕阳正把云朵染成橘红色，她抱着怀里逐渐升温的女儿冲进门诊大厅，口袋里的招标文件边角被汗水浸得发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