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最深处,阴暗潮湿,气味难闻。
艾殷蓉的牢房算是单独隔开,稍显干净,但她也只是静静坐在铺着干草的角落里,依旧是一身素衣,面色苍白,神情淡漠,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抬眼,看到是裴昱,眼中并无多少波澜。
“母妃。”裴昱隔着牢栏,声音干涩。
“你又来做什么。”慕容蓉语气平淡,“该说的,我都已说了。”
裴昱从怀中取出那张“古方”抄件,从牢栏缝隙中递了进去:“母妃可认得此物?”
艾殷蓉目光扫过纸笺,当看到“冰魄兰”三字时,她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缩了一下,但迅速恢复平静。“一张药方而已,与我何干。”
“这是今日有人献到儿臣府上的,说是可解‘蚀骨’之毒。”裴昱紧紧盯着她的脸,“其中主药‘冰魄兰’,据说是生长于西南极寒雪山的奇花。恰巧,南疆那边,似乎也在寻找类似的东西。”
艾殷蓉沉默不语。
“母妃,”裴昱声音压低,带着压抑的痛苦和质问,“这一切,是不是都是慕容瑛的安排?从幽州劫案,到您挺身认罪,再到这张突然出现的‘古方’……他到底想干什么?把我推上储位,然后呢?让我做一个听他摆布的傀儡皇帝,好让南疆兵不血刃地吞并大亓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
艾殷蓉猛地抬头,看向儿子,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眸中,翻涌着剧烈的情感波动,有痛楚,有挣扎,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悲哀与决绝。
“昱儿,”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回不了头了。他想做什么,我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我知道,从他把我送到大亓的那一天起,我的命运,你的命运,甚至知柔和承瑾的命运,就都已经不在自己手中了。”
她站起身,走到牢栏边,隔着冰冷的栅栏,伸手似乎想触碰儿子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
“这张方子……或许是真,或许是假。但‘冰魄兰’……我曾听你外祖母提过,那是南疆古老传说中,生于神山之巅、千年一开的圣物,能解百毒,活死人肉白骨。但从未有人真正见过。”
她收回手,眼神变得飘忽,“如果是他找到了,或者认为找到了……那他一定有所图谋。你……要小心。”
她的话似是而非,既未承认,也未完全否认,却证实了“冰魄兰”与南疆的关联,也暗示了慕容瑛的深不可测。
“那我该怎么办?”裴昱感到一阵无力,“献上方子?可能害了太子,也可能害了自己。不献?或许会错过救太子的唯一机会,也会让父皇和朝臣觉得我袖手旁观,心怀叵测。”
艾殷蓉看着他,良久,缓缓道:“你是大亓的皇子,裴昱。你的父亲是当今皇帝,你的身体里,流着大亓皇室和南疆王室的血。该如何抉择……问问你自己的心。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力,还是……别的什么?”
她的话如同重锤,敲在裴昱心头。
他想要的……他曾经想要过储位,但那更多是为了能够更有力量站在慕知柔身边,还有的就是为了母妃的期望和身处环境的推动。
后来,他想要远离纷争,保全所爱之人平安。而现在,他想要破局,想要挣脱这无形的枷锁,想要……保护那些他在乎的人,哪怕他们心中所念并非自己。
他深深看了母妃一眼,不再多问,转身离去。脚步由沉重,渐渐变得坚定。
回到王府,他立刻修书。
给皇帝裴衍,内容恭敬恳切,言明有游方郎中献上可疑古方,自己不敢擅专,已将献方人扣留,现将方子内容完整呈上,请父皇圣裁,并建议可令太医院秘密研究验证,万不可直接用于太子之身。
做完这一切,他望向南方的夜空。知柔,若你在南疆也听闻此方,会如何应对?你……一定要平安。
西疆,幽燕门秘窟。
席蓉烟听着最新传来的消息,妩媚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一股砭骨的寒意。
“南疆那边,‘赤焰椒’已经送到慕容瑛面前了?好,很好。”
她慵懒地把玩着一枚锋利的骨簪,“慕知柔那个贱人,果然‘孝心可嘉’,接手了辨药试药的差事。算算时日,‘梦引草’在她体内也该有些积累了吧?黄门主,‘癫笑果’的粉末,准备何时送过去?”
黄文燕躬身道:“已安排妥当。三日后,南疆王庭会有一批从‘迷雾山谷’方向来的‘特殊贡品’送入宫中,其中会混入几枚真正的、品质上佳的‘赤焰椒’。我们的人会在恰当的时候,让慕容瑛身边的某个御医‘想起’公主正在研究此物,建议将新贡品也送一部分去公主那里‘对比鉴别’。届时,真正的赤焰椒和我们的‘癫笑果’粉末,会一同出现在慕知柔面前。以她的谨慎和‘孝心’,很大可能会亲自查验新送去的‘赤焰椒’。”
“妙!”席蓉烟眼睛一亮,“新旧对比,她必定更无防备。吸入或沾染上‘癫笑果’粉末,便是迟早的事。只要‘引子’入体,与‘梦引草’汇合……呵呵,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咱们这位高贵的公主殿下,何时会开始她的‘精彩表演’了。”
黄文燕声音依旧沙哑平淡,“此外,大亓那边也有消息。那张‘古方’,已成功送到雍王裴昱手中,并且,似乎已经引起了南疆那边的注意。”
“哦?”席蓉烟挑眉,“慕容瑛那条老狐狸,动作倒快。他肯定也盯上了‘冰魄兰’吧?只可惜,那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都两说,就算有,又岂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就算找到了……”
她冷笑一声,“用那张方子配出来的药,究竟是解毒圣品,还是催命符咒,可还难说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