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刚暗下去,陈星燃就把它翻了个面扣在腿上。
车窗外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掠过,映在他脸上又迅速消失。他没说话,手指却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着节奏——一下,两下,三下,像在数刚才饭局里对方说的每一句话。
那顿饭吃得不算久,但足够扎人。
林婉清到得比他早,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捏着杯冰水,指节微微发白。她抬头看见他进来,只点了点头,连招牌的冷脸都没摆全,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你最近是不是被星耀的人找过?”她开门见山。
陈星燃叼上一根棒棒糖,含糊应道:“他们现在找谁不找?厕所保洁估计都收到合作意向书了。”
她没笑,反而把杯子往前推了推:“王经理亲自来的。说有个新剧,投资八个亿,导演是国际奖常客,男主定了个顶流,女主想让我来。”
陈星燃舔了舔糖,“听起来像诈骗短信开头。”
“我也这么觉得。”她声音压低,“但他们拿出来的数据很吓人。预热三天,官微互动破千万,超话阅读量直接冲进周榜前三。平台还给了首页推荐位,说是‘战略级项目’。”
他眯起眼:“哪来的流量?”
“不知道。”她摇头,“但我查了演员表,除了我之外,其他全是他们自己旗下的艺人。编剧挂名是个写过两部扑街网剧的新人,导演去年拍的片子票房不到五百万。”
“哦。”他慢悠悠地说,“那就是真诈骗了。”
话音未落,包厢门被人推开。
一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笑容标准得像是培训手册第一页印出来的。他手里拎着一瓶酒,肩宽腿长,领带夹闪得让人分神。
“打扰两位聊天了。”男人语气温和,“我是星耀的王经理,正好在这儿吃饭,听说林小姐在这,冒昧过来打个招呼。”
林婉清脸色立刻冷了下来:“我们已经点完菜了。”
“不耽误时间。”王经理把酒放在桌上,“就是来敬杯酒,表达一下诚意。毕竟,咱们以后可能是合作伙伴。”
他说着,目光转向陈星燃:“这位就是陈老师吧?最近业内都在聊您的热度检测模型,厉害啊,连我们内部技术组都研究半天没搞明白原理。”
陈星燃咧嘴一笑,虎牙露出来一点:“您太抬举我了,我就一写剧本的,哪懂什么模型。那是公司It部门做的,我只是挂个名。”
王经理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但面上依旧带笑:“谦虚了。能做出这种东西的人,不可能只是‘写剧本的’。”
他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举起来:“来,为未来的合作,干一杯?”
林婉清没动。
陈星燃倒是举起果汁碰了一下杯沿,嘴里还嚼着糖,“王总这酒太贵,我喝不起。不过您刚才说‘未来合作’,我有点好奇——你们那个大制作,真的需要我这种小角色参与吗?”
“当然。”王经理放下杯子,语气忽然沉了几分,“行业需要多元化的声音。像您这样有潜力的年轻人,更应该站在聚光灯下,而不是躲在幕后分析别人的数据。”
他顿了顿,盯着陈星燃的眼睛:“有时候,看得太多,反而会影响判断。比如……某些所谓的‘异常数据’,说不定只是市场反应热烈的表现。”
陈星燃眨眨眼:“所以您是觉得,八百万僵尸号同时点赞一条微博,也算‘热烈’?”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王经理的笑容僵了半秒,随即恢复如常:“陈老师果然敏锐。不过我还是建议您,少碰这些敏感领域。娱乐圈不是实验室,数据也不是判决书。万一误伤了谁,影响合作关系,那就不好收场了。”
他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轻轻推到陈星燃面前:“这是我的私人号码。有任何想法,随时沟通。对了,下周我们有个闭门发布会,邀请了几位核心媒体和KoL,如果您有兴趣,我可以安排席位。”
陈星燃接过名片,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忽然问:“王总平时也负责艺人签约?”
“部分涉及。”对方答得谨慎。
“那您知道林姐现在的合约快到期了吧?”
王经理眉梢一挑:“这是商业机密,我不方便透露。”
“哦。”陈星燃点点头,“可我听说,有人已经在私下接触她经纪人,报价翻倍,还承诺资源倾斜。要是传出去,说是星耀在挖墙脚,会不会不太好听?”
林婉清猛地看向他。
王经理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笑了:“陈老师真是关心朋友。不过呢,市场规律使然,艺人追求更好的发展平台,很正常。倒是您——”他意味深长地停顿,“别因为一时意气,耽误了身边人的机会。”
这话已经不只是警告了。
陈星燃笑了笑,把棒棒糖从左边换到右边咬着:“王总说得对。我也觉得,林姐不该接那种注水剧。八个亿投资,结果连主演都不是自己定的,拍出来算谁的作品?粉丝冲着谁去?总不能让大家花钱看ppt吧?”
王经理站起身,皮鞋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希望您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清醒。”
他转身离开前,最后看了林婉清一眼:“林小姐,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机会,不会永远等一个人。”
门关上后,包厢里沉默了几秒。
林婉清低声说:“你没必要替我说话。我能处理好。”
“我知道你能。”陈星燃把玩着手里的糖棍,“但有些人,就喜欢把选择题变成服从题。你今天不去,明天可能连谈判资格都没有。”
她看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会动手?”
“猜到了。”他耸耸肩,“一个靠造假堆热度的团队,肯定不会只搞节目。拉拢艺人、控制渠道、封锁舆论,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才能立住‘国民爆款’这个人设。”
他抽出纸巾擦了擦手,顺手把糖棍扔进垃圾桶:“他们急了。之前是偷偷摸摸造神,现在开始公开抢人,说明我们的检测系统已经让他们睡不着觉。”
林婉清盯着桌面:“如果我把这事儿公开,会不会连累你?”
“不会。”他摇头,“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不点头,他们就没法用你的名字背书。剩下的事,交给我。”
她皱眉:“你要干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从包里拿出笔,在餐巾纸上画了三条线。
第一条写着“数据”,第二条写着“人脉”,第三条写着“资金”。
然后在中间写下“王经理”三个字。
“他是星耀对外洗牌的执行者。”他轻声说,“专门负责软性施压、利益交换、制造焦虑。只要抓住他一次违规操作,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真正的操盘账户。”
林婉清看着那张潦草的纸:“你打算怎么查?”
“他已经给了我线索。”陈星燃嘴角微扬,“刚才那瓶酒,是某法国庄园限量款。这种级别的商务接待,按规矩得走报销流程。只要查他的近三个月差旅记录,再比对公司账目,很容易发现有没有虚报开支。”
“你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他还用了左手递酒。”陈星燃补充,“左撇子的人不多,财务系统里一筛就有。而且他名片上的二维码,扫出来跳转的是个人邮箱,不是企业统一接口——说明他在用私人渠道谈公事,这本身就是漏洞。”
林婉清怔住了:“你就吃了顿饭,看出这么多问题?”
“不是我看出来的。”他笑了笑,“是我习惯了——每次有人笑着对我说‘没关系’的时候,其实都是在说‘你最好听话’。”
他站起身,把餐巾纸折好塞进口袋:“回去之后,我会让周小胖查一下他最近的公开行程。另外,你最近别单独见他,所有沟通走邮件,留证据。”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拉开包厢门,回头看了她一眼:“让他们知道,造假的人,才最怕真相。”
出租车里,他摘下耳机塞进兜里。
手机屏幕亮起,他解锁,指尖滑动几下,调出系统界面。直播画面静止在一片黑屏状态,右侧榜单空无一人,只有技能商城静静悬浮着。
他在搜索栏输入关键词:“王经理_星耀_差旅报销”。
按下回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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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接下来的画面会告诉他——这个人,什么时候开始撒谎,又会在哪一刻露出马脚。
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吹乱了他的刘海。
他抬起手,无意识地转了转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