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还在帐篷外跳动,映得帆布忽明忽暗。
周佳威坐着没动,手还搭在芙兰的腕子上,脉搏稳了,呼吸也匀了。
他松了口气,指尖轻轻从她手腕滑下来,落在床沿。
她睫毛颤了颤。
他立刻坐直,清了清嗓子,假装刚才不是盯着人家脸看。
“醒了?”他问,声音压低,像怕惊着刚化冻的湖面。
芙兰睁眼,目光有点虚,扫了一圈帐篷,最后停在他脸上。“你……一直在这儿?”
“嗯。”他点头,“走不了。你躺平的时候把我的袖子压住了。”
她扯了扯嘴角:“撒谎。我压的是被角。”
“哦,那可能是风太大,被子自己缠上来的。”他耸肩,“反正我没跑。”
她轻笑一声,想撑起身,手一软又倒回去。
“别硬来。”他伸手扶她肩膀,“你刚从鬼门关打了个来回,现在能睁眼就算赢。”
“可我想做点什么。”她咬唇,“提拉米苏……上次你说想吃,我答应要做的。”
“现在?”
“现在。”她固执地看他,“圣职者说话算话。”
周佳威翻白眼:“你们教团有没有‘病号免责条款’?没有的话我建议加一条。”
“没有。”她认真道,“但有‘感恩回馈仪式’,我现在就在执行。”
他无奈:“行吧,算你狠。”
他抬手,风系魔力悄然卷起角落的小炉灶,炭火自动点燃。
面粉、鸡蛋、奶油一一从背包里飞出,排成队列。
“我只准你动嘴,不动手。”他说,“指挥我就行。”
她眼睛亮了:“那你先打蛋。”
“打蛋?这可是技术活。”
他拿起鸡蛋,啪一下磕碗边,蛋液全进碗,壳扔进垃圾桶,“瞧见没?专业水准。”
“蛋白没散。”她点评,“可以。”
“那当然。”他得意,“我女儿都夸我蛋打得比魔法阵还圆。”
奶油开始打发,他用风刃控制搅拌速度,细腻的乳白色泡沫慢慢成型。
芙兰靠在床头,看得入神。“你对这些……很熟?”
“水蓝星小孩过生日都吃这个。”
他说,“朵朵第一次吃蛋糕,把奶油抹我鼻子上,说我是‘圣诞坏爷爷’。”
她笑了,笑声有点哑,却暖得像炉火。
蛋糕胚烤好,冷却,一层层叠起,咖啡液刷面,可可粉筛顶。
最后一步,奶油裱花。
“来,尝一口。”他切下一小块,叉子递过去。
她低头咬了一口,眼角微微弯起。
然后——
一缕奶油,挂在了她右嘴角。
周佳威愣住。
她没察觉,继续咀嚼,眼神满足。
他脑子还没反应,手已经伸出去了。
拇指轻轻擦过她唇角,抹掉那点白。
动作轻,快,收手也快。
可就在他指尖离她皮肤不到半寸时——
“吱呀——”
帐篷帘子被人猛地拉开。
修女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摞干净纱布,眼睛瞪得像看见神迹当场崩塌。
她先是看看芙兰,再看看周佳威,最后死死盯住他那只刚碰过圣女嘴唇的手。
“圣……圣女!”
她结巴,“我、我来擦圣像!对!圣像积灰了!很重要!必须马上擦!”
说完转身就跑,差点被门槛绊倒。
帐篷里安静了三秒。
芙兰眨眨眼,忽然笑出声:“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个鬼。”周佳威甩了甩手指,“我就擦了个奶油,又没亲你。”
“可你靠得很近。”她歪头,“心跳也快了。”
“胡说。”他瞪她,“我这是魔力反噬后遗症,心律不齐。”
“是吗?”她慢悠悠端起水杯,“那你刚才帮我盖被子时,手抖得像地震?”
“那是风系魔力没收好。”他嘴硬,“不信我再给你演示一遍。”
他伸手去拉她被角,结果真的一抖。
芙兰噗嗤一笑,抬手轻轻按住他手腕。
“别逞强了。”她说,“我知道你在怕什么。”
“怕什么?”
“怕我醒来发现,那个救我的人,其实也会累,也会疼,也会……对我动心。”
周佳威没说话。
帐篷外,风卷着灰烬掠过地面,远处难民营的灯火一盏接一盏亮起。
有人在唱歌,调子跑得离谱,但唱得很开心。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碰过她嘴唇的地方,好像还有点温。
“我不是动心。”他低声说,“我是……惯性。”
“嗯?”她挑眉。
“就像你推一块石头,推着推着,它自己就滚下山了。”他解释,“我不是主动的,是形势所迫。”
“所以我是石头?”
“你是山。”
“那你是什么?”
“我是推山的人。”他一本正经,“责任重大,不能停。”
她笑得更厉害了,身子晃了晃,差点摔下床。
他赶紧扶住她肩膀,结果她顺势往他怀里一靠。
“圣女抱人犯规吗?”她问。
“犯。”他没推开,“但我可以申请特赦。”
“理由?”
“救人需要肢体接触。”他理直气壮,“刚才移山填毒,我也碰了火山。”
“那你现在是在救我?”
“对。”他点头,“防止你笑岔气,影响康复。”
她闭上眼,脑袋轻轻抵着他胸口。
“那你多救一会儿。”
他没动。
心跳声有点响。
他知道她在听。
过了会儿,她睁开眼,指着他手上剩下的半块蛋糕:“你不吃?”
“不想吃。”他说,“看你吃就够了。”
“骗人。”她伸手掰下一小块,送到他嘴边,“张嘴。”
他犹豫一秒,还是吃了。
甜味在舌尖化开,带着咖啡的微苦。
“怎么样?”她问。
“还行。”他咽下去,“就是奶油太腻。”
“可你打了三遍才满意。”
“那是职业素养。”
她笑着摇头,突然抬手,蘸了点盘里的奶油,往他鼻尖一抹。
“现在你才是圣诞坏爷爷了。”
周佳威愣住,随即伸手就要擦。
“别动。”她抓住他手腕,“让我看看。”
她凑近一点,鼻尖几乎贴上他鼻尖,呼吸扫过他的皮肤。
“嗯……”她评价,“很适合你。”
“你是不是烧糊涂了?”他抽回手,“敢拿圣职者的奶油涂我?”
“圣职者也有任性的时候。”
她靠回床头,脸颊微红,“而且……这是我亲手做的第一份甜点。”
“给救命恩人的?”他笑。
“给喜欢的人的。”她直视他,“你非要把自己说成恩人,我也没办法。”
帐篷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周佳威立刻坐直,下意识整理衣领。
脚步停在帐篷外,接着是修女怯生生的声音:“圣女……药熬好了……要、要我现在送进去吗?”
芙兰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
“进来吧。”她说。
帘子掀开一条缝,修女探进半个身子,目光飞快扫过两人,确认没有进一步越界行为后,才敢完全进来。
她把药碗放在床头柜上,低着头:“我……我把药放这儿了……圣像我已经擦了三遍,保证一尘不染!”
“辛苦了。”芙兰微笑。
“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我还可以再擦十遍!”
她语速飞快,“那我先走了!外面还有很多圣像等着我!”
她转身要跑。
“等等。”周佳威叫住她。
修女僵住,缓缓回头,眼神充满恐惧,仿佛下一秒会被净化。
“你刚才说擦圣像?”他问。
“是、是的!”
“哪个圣像?”
“就……就营地东边那个!手持法杖的!”
周佳威笑了:“那个是我昨天用泥巴捏的。”
修女表情凝固。
“风吹雨淋的,本来就脏。”他耸肩,“你擦了一晚上?”
“我……我以为……”她声音越来越小。
“下次擦之前,先问问是不是真的圣像。”他温和道,“不然累坏了,谁给你们熬药?”
修女红着脸点头,逃也似地跑了。
帐篷里再次安静。
芙兰看着他,眼里闪着光:“你刚刚……挺像领导的。”
“我本来就是。”他翘起二郎腿,“银月侠,北境临时总指挥,兼甜点质检官。”
“那我是不是该喊你长官?”
“不用。”他凑近点,“喊老公也行。”
她耳尖红了,抬手就拍他胳膊:“找打是不是?”
他笑着躲开,却不小心碰倒了药碗。
褐色的药汁洒在地毯上,洇开一片深色。
“完了。”他皱眉,“这药不会很贵吧?”
“不贵。”她看着地上的药渍,“就是普通补魔汤。”
“那就好。”他松口气。
可下一秒,她突然抓住他手臂。
“等等。”她声音变了,“这药……味道不对。”
他立刻警觉:“怎么了?”
“太淡了。”她皱眉,“少了龙骨粉和星蕨草,反而多了种……腐叶味。”
周佳威俯身嗅了嗅,瞳孔一缩。
“这不是补魔汤。”他低声道,“是追踪剂。”
“谁下的?”
“不知道。”他站起身,风系感知瞬间铺开,扫向帐篷四周,“但对方想确认你是否真的虚弱到无法行动。”
她冷笑:“试探?”
“不止。”他眼神冷下来,“是信号。”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走到帐篷边缘,手指划过帆布接缝,“有人在等你彻底倒下。”
外面风忽然停了。
连远处的歌声都消失了。
帐篷内,烛火一动不动。
周佳威缓缓转头,看向芙兰。
“别睡。”他说,“戏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