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视一眼，刚才那点尴尬和紧张的气氛，被江妍这别扭又狼狈的逃跑彻底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和…新奇。
沈烽走到餐桌边，拿起自己那份礼物，仔细摸了摸那件羊绒衫的料子，柔软又厚实。他又探头看了看林杰面前袋子里的西装和袖扣。
“颜色和尺码还是按着咱俩的喜好来的，”
沈烽的语气带着点得意，他抖开自己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数着，“衬衫…羊绒衫…诶？还有条围巾？”
他眼睛一亮，拎出一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对着林杰晃了晃，脸上露出一个欠揍的、极其幼稚的笑容，“诶～林总，你看，我这一份比你多了一件围巾！不好意思呢～看来妍妍还是更关心我多一点？怕我冻着？”
林杰看着沈烽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刚刚那点笑意瞬间被无语取代。他抽了抽嘴角，拿起自己袋子里那副做工极其精致、镶嵌着低调暗纹的黄铜袖扣，语气冰冷又带着十足的优越感：“沈烽你他妈有病吧？眼睛不需要可以捐了。很明显，我这副袖扣是A.m手工坊的限定款，单这一副就够买你那一堆‘保暖用品’了。你那堆说不定只是她随手在某个专柜买的‘便宜’货，凑数的。”
“放屁！我这是经典实用款！你那破扣子除了装逼还能干嘛？能保暖吗？” 沈烽立刻反击。
“呵，品味这种东西，不是靠数量堆砌的。暴发户思维。” 林杰毫不留情地毒舌。
“你他妈说谁暴发户？！你个死洁癖眼镜男！”
“总比某些只会穿黑西装、审美停留在上世纪的老古板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两个争抢玩具的小学生，围绕着“谁的礼物更好”、“谁更受重视”这种幼稚到极点的问题展开了短暂而激烈的“骂战”。
这久违的、充满烟火气的争执，反而冲淡了餐厅里长久以来的压抑。
片刻后，大概是觉得这种争执实在过于幼稚且毫无意义，两人同时住了嘴。沈烽将围巾胡乱塞回袋子，林杰也小心地将袖扣放好。
餐厅重新安静下来。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投向二楼那扇紧闭的主卧房门。
沈烽脸上的玩笑之色褪去，眉头微蹙，低声喃喃道：“…她好像…还没吃晚饭？” 他想起来江妍回来时脸颊被冷风吹红的样子，还有她刚才冲上楼时的背影，那样子不像单纯害羞，似乎还有点…疲惫和冷？
林杰也收起了刚才的针锋相对，推了推眼镜，看向厨房的方向：“我去泡杯热可可。”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行动力？
沈烽立刻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拉倒吧林总！就你那‘实验室标准’泡出来的可可，齁甜得能齁死蜜蜂！这时候得来点实在的，姜汤！驱驱寒气！” 他说着，已经挽起衬衫袖子，大步流星地朝厨房走去。
林杰站在原地，看着沈烽风风火火的背影，又看看楼上江妍紧闭的房门，最终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厨房里很快传来沈烽翻找生姜的窸窣声、水龙头哗哗的水声，以及他指挥林杰递东西的低语：
“老林，糖罐呢？…少放点！…诶你洗姜能不能认真点？皮都没刮干净！…啧，算了算了，我自己来…”
灯光下，两个习惯了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在黑暗中沉沦的男人，此刻正笨拙地、甚至有些手忙脚乱地，在厨房里为一碗驱寒的姜汤忙碌着。
而楼上，那个将他们拖入深渊又别扭地试图送出一点“温暖”的始作俑者，正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羞恼地听着楼下隐约传来的、属于“家”的、带着烟火气的嘈杂声。
江妍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蓬松的羽绒被里，像一只试图把自己埋进沙子的鸵鸟，只露出几缕凌乱的发丝在枕头上。
楼下厨房隐约传来的、属于沈烽那大大咧咧的指挥声和林杰偶尔冷冰冰的反驳，像细小的针，不断扎着她羞恼未消的神经。
她烦躁地用被子蒙住头，意识海里妹妹还在乐不可支地打滚，被她强行“静音”了。
就在这时，“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江妍身体一僵，埋在被子里的耳朵竖了起来。没等她回应，门把手就被转动了。
显然，门外的人没指望她同意。
沈烽和林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沈烽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杯口热气氤氲，散发着浓郁的、带着辛辣甜香的姜汤气味。他脸上带着点不自在，又强装自然。林杰跟在他身后，手里也端着一个杯子，里面是颜色稍浅、看起来温度适中的热可可，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有些飘忽。
两人走进来，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朦胧。他们一眼就看到床上那个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个背影给他们的鼓包。
“干嘛？” 闷闷的、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还带着点被闷住的鼻音。
沈烽清了清嗓子，率先走过去，把手里那杯滚烫的、颜色深浓的姜汤放在江妍的床头柜上。杯底碰到桌面，发出轻微的“嗒”声。
“咳…那什么，”他声音有点干，“看你晚上没吃，外面又冷。给你煮了点姜汤，驱驱寒。趁热喝。” 他说得硬邦邦的，像在下达命令，但目光却忍不住瞟向床上那个一动不动的背影。
林杰也走过来，动作比沈烽轻缓许多，把他那杯热可可放在姜汤旁边。可可的香甜气息中和了姜的辛辣，在空气中弥漫开。
“…还有热可可。” 他言简意赅地补充，声音没什么起伏，但放下杯子后，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袖口。
床上的人没动，也没回应。房间里只剩下姜汤和可可散发出的热气，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尴尬。
沈烽有点急，他这人最受不了冷场，尤其是这种别扭的气氛。他往前凑了凑，试图看清被子里的人：“喂，妍妍？听见没？这姜汤我熬了好久，老林那家伙连糖都放不明白，还是我亲自放的…” 他语气里带着点邀功的意味。
林杰在一旁冷冷地哼了一声：“呵，某人连姜皮都没刮干净，还好意思说。”
“你懂个屁！带皮效果更好！” 沈烽立刻回怼。
眼看两人又要开始幼稚的争执，床上那个鼓包终于动了动。
江妍猛地掀开蒙在头上的被子，头发乱糟糟的，脸颊依旧带着未褪尽的红晕，眼神凶巴巴地瞪着站在她床边的两个男人，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十足的恼火。
沈烽和林杰瞬间噤声。
江妍的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两杯冒着热气的饮品。深褐色的姜汤散发着气味，旁边那杯浅棕色的可可看起来温顺许多。她抿了抿唇，眼神里的凶光似乎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板起脸，硬邦邦地说：“谁要喝你们弄的奇怪东西？难闻死了！拿走拿走！”
她嘴上嫌弃着，身体却下意识地往床头挪了挪，离那两杯散发着热量的东西近了一点，似乎被那暖意吸引。
她重新拉起被子，把自己裹到肩膀，只露出一个脑袋，依旧背对着他们，闷闷地说：“…东西放那儿，你们可以滚了。”
沈烽和林杰对视一眼。沈烽咧了咧嘴，似乎想说什么，被林杰一个眼神制止了。
林杰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嗯。姜汤趁热。可可…温度刚好。”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晚上别踢被子。”
这句叮嘱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极其违和的、属于老父亲的关切感。
沈烽差点没绷住笑出来，他赶紧用手捂了下嘴，干咳两声：“对对对，喝了赶紧睡！我们…我们撤了撤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扯了扯林杰的胳膊，示意撤退。
两人不再多话，转身放轻脚步离开了房间，还细心地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门关上了。
房间里重新陷入昏暗和安静，只剩下床头灯柔和的光晕，以及那两杯饮品散发出的、固执的、温暖的香气。
江妍依旧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其缓慢地、带着点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昏暗的光线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先是警惕地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确认那两个“烦人精”真的走了。然后，她的目光才落在那两杯饮品上。
她的鼻子轻轻抽动了一下，似乎嗅了嗅那辛辣又甜暖的气息。犹豫了几秒，她终于伸出一只手，带着点试探，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个装着姜汤的马克杯壁。
烫。
但那种滚烫的温度，透过杯壁传递到指尖，却奇异地驱散了一些冬夜的寒意，也似乎熨帖了一点她心头的别扭。
她没有立刻喝，只是把手虚虚地拢在杯口，感受着那蒸腾的热气扑在掌心。另一只手，则伸向了旁边那杯看起来温和许多的热可可，指尖同样碰了碰杯壁——是温热的，刚好入口的温度。
她看着那两杯风格迥异、却都笨拙地表达着“关心”的饮品，抿了抿唇，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细微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过了许久，久到那杯姜汤的热气都变得不那么汹涌，她才极其小声地、对着空气，也像是对着自己嘟囔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笨蛋。”
也不知道是在说那两个送汤的男人，还是在说那个在商场里纠结了一整天、最后落荒而逃的自己。
她终于伸出手，端起了那杯温度变得适口的可可，小口地抿了一下。温热的、带着奶香和甜味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种奇异的舒适感。
她抱着杯子，蜷缩在温暖的被子里，目光落在旁边那杯深褐色的姜汤上，眼神里的锋芒和羞恼，终于一点点被这笨拙的暖意，悄然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