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道废后的明黄旨意,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紫禁城的上空。不过片刻,这石破天惊的消息便如同瘟疫般,借着风,顺着宫墙,迅速蔓延至东西六宫的每一个角落。琉璃瓦下,朱红门内,无论是得宠的嫔妃,还是无名的宫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心神摇曳,难以置信。窃窃私语声在雕梁画栋间流淌,惊疑、揣测、惶恐、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了整个宫廷。坤宁宫那座象征着女子至尊地位的宫殿,瞬间失去了它的主人,也瞬间成为了所有目光汇聚的焦点,以及权力更迭旋涡的中心。
在这片几乎要沸腾起来的哗然之中,翊坤宫却呈现出一派异样的景象。华妃年世兰,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斜倚在铺着软烟罗锦垫的贵妃榻上,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上一对碧莹莹的翡翠玉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唇角噙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张扬甚至带着几分狠戾的笑意,眼波流转间,是毫不掩饰的野心与快意。那个压在她头上多年,处处以“贤德”标榜,让她恨得牙痒痒的皇后,终于倒了!她只觉得胸中一口积郁多年的浊气,终于得以畅快地吐出。殿内伺候的宫人,如颂芝等,更是比往日更加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生怕在这当口触了主子的霉头,但眉梢眼角,却也忍不住流露出与有荣焉的得意。翊坤宫上下,都弥漫着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只待更进一步的气息。
然而,这看似稳固的得意,却被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打破了。御前首领太监小鱼,那个平日里总是低眉顺眼、让人几乎忽略其存在的皇帝近侍,竟未等通传,便径直来到了翊坤宫的正殿。他脚步轻得如同鬼魅,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看不出喜怒的恭顺表情。
“华妃娘娘金安。”小鱼的声音平直,没有丝毫起伏,像是一潭死水。
年世兰心情正好,虽有些不悦他的无礼,却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小鱼公公不在皇上跟前伺候,跑到本宫这儿来,所为何事?”
小鱼并未因她的怠慢而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微微上前一步,用那平淡无波的声音,开始了他奉命而来的“宣告”。“娘娘,皇后虽废,但中宫之位,绝非娘娘可觊觎。”他开门见山,一句话便如同冰水,浇熄了年世兰眼中刚刚燃起的火焰,“您是汉军旗出身,祖宗家法,断无立汉军旗女子为后的先例。”
年世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握着玉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她强压着怒火,冷笑道:“呵,祖宗家法?皇上乃天下之主,难道还不能破例?”
小鱼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反驳,继续着他的话,语气却愈发冰冷:“再者,娘娘的兄长,抚远大将军年羹尧,近年来在西北拥兵自重,结党营私,贪墨军饷,纵容属下欺压百姓……桩桩件件,罪证确凿的折子,在皇上的御案上,已堆积如山。”他微微抬眼,目光似有实质,刺向年世兰,“皇上顾念旧情,一直隐忍未发。但娘娘需知,雷霆雨露,莫非天恩。皇上既能赐予年家无上荣耀,自然……也随时可以收回。”
这番话,字字如刀,句句见血。年世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四肢冰凉。她可以不在乎什么祖宗家法,但她不能不在乎她的哥哥,不能不在乎年氏一族的兴衰。哥哥年羹尧,是她在这后宫屹立不倒的最大依仗,若哥哥倒了……她不敢再想下去。
小鱼似乎很满意看到她瞬间煞白的脸色,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残酷的穿透力:“娘娘,皇上是这大清天下所有臣民、所有后宫嫔妃的皇帝,并非您年世兰娘娘一人的私有之物。您若始终认不清这一点,只怕祸不远矣。”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骄横不可一世的女人,此刻如同被抽去了筋骨般,颓然靠在榻上,最后,用一种近乎怜悯,又带着一丝嘲讽的语气,掷下了最致命的一击:“所以,娘娘,听奴才一句劝,别爱朕,没结果。”
“别爱朕,没结果。”这六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是最沉重的枷锁,又像是最锋利的匕首,彻底击碎了年世兰心中最后一点关于情爱、关于帝王真心的幻想。她为了皇帝,倾注了所有的热情、嫉妒、算计与期盼,最终换来的,竟是如此直白而冷酷的警告。她怔怔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离。往日的神采飞扬、凌厉跋扈,此刻尽数化为乌有,只剩下无尽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寒意。颂芝在一旁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呼唤,她却恍若未闻。
小鱼完成了使命,不再多看一眼那失魂落魄的华妃,躬身行礼,悄然退去。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内务府的太监奉命而来,动作利落地将翊坤宫内那尊贵无比、日夜焚烧的欢宜香撤了下去。那馥郁奇异的香气渐渐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也带走了华妃曾经拥有过的、那虚假的荣宠与欢愉。有宫人私下窃窃,这欢宜香价值连城,所用香料皆是海外贡品,一年所费堪比千户侯之赋税,如今说撤就撤,可见圣心已变。华妃看着那被搬走的香炉,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整个人如同凋零的牡丹,蜷缩在巨大的宫殿阴影里,几乎要彻底自闭。
前朝后宫的这番剧烈动荡,使得原定于今春的选秀之事,自然而然地不了了之。既无皇后主持,皇帝又似乎无意于此,内务府揣摩上意,便将此事无限期地搁置了下来。无数待选秀女及其家族翘首以盼的希望,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湮灭在了宫廷的权力旋涡之中。
但这仅仅是小鱼,或者说,是小鱼所代表的皇帝意志,清算的开始。
御书房内,龙涎香静静燃烧。皇帝,或者说,被某种意志主导着的皇帝,目光落在了一份关于果郡王允礼的奏报上。他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那个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十七弟,似乎与碎玉轩那位过于“幸福”的莞贵人甄嬛,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这让他感到极其不快。于是,一道旨意迅速下达:果郡王行为不谨,有失皇家体统,着降为贝子,即日前往西北边境军中效力,无诏不得回京。
罪名模糊而牵强,惩罚却迅速而严厉。不过数日,昔日王府中吟风弄月、逍遥自在的果郡王,便被迫离开了繁华的京城,踏上了前往苦寒边陲的征途。黄沙漫天,环境恶劣,此去名为效力,实与流放吃土无异。
紧接着,风暴席卷了甄家。都察院突然收到了确凿证据,揭露吏部侍郎甄远道,竟曾私纳罪臣之女为外室,并育有子女。此举被视为对朝廷法度的公然藐视,更是结党营私、心怀叵测的明证。皇帝闻奏“勃然大怒”,当即下旨:甄远道革去所有官职,抄没家产,全家流放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旨意传到碎玉轩时,甄嬛如遭五雷轰顶,尚未从这灭顶之灾中回过神,更残酷的折磨还在后面。在押解前往宁古塔的漫长路途中,一群蒙面歹徒突然出现,他们目标明确,直指甄家女眷。混乱中,冰冷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划过了甄嬛与她妹妹甄玉娆娇嫩的脸庞。剧痛之后,是此生难以磨灭的丑陋疤痕。昔日倾国倾城的容颜尽毁,这对于心高气傲的甄嬛而言,比流放本身更为致命。她捂着血流不止的脸颊,眼中充满了绝望与滔天的恨意,然而在绝对的权力与暴力面前,她的挣扎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小鱼在宫中得知消息,冷冷一笑,在他看来,容貌已毁,家族破败,流放苦寒之地,这位曾经聪慧机敏、颇具威胁的女主角,此生是绝无可能再翻身了。
处理完了甄嬛,小鱼的注意力转向了另一位“碍眼”的存在——沈眉庄。他记得,沈眉庄曾因假孕事件失宠时,说过一句“只可惜我没有一个好父兄可以依靠”。这句话,如今成了小鱼对付她的绝佳借口。
“既然你觉得没有好父兄是遗憾,那咱家就让你彻底失去这层依靠。”小鱼阴冷地笑着,启动了他那无所不能的“系统”。不过一夜之间,一系列天衣无缝的“证据”便被伪造了出来,并“恰到好处”地呈现在了沈自山夫妇面前。
证据显示,当年沈夫人生产时,因是头胎且过程艰难,负责接生的稳婆赵氏,见沈家富贵,竟心生歹念,利用职务之便,将自己同日所生的女婴与沈夫人的嫡女进行了调换!换言之,他们精心养育了十几年的千金小姐沈眉庄,实际上是稳婆赵氏的亲生女儿;而他们真正的骨肉,那个流落在外的嫡女,则一直在赵氏身边,过着清贫困苦的生活。
沈自山夫妇初时震怒惊骇,难以置信。但当那个被找回来的、名义上是赵氏女儿的女孩站在他们面前时,由不得他们不信。小鱼早已将系统出品的“美颜丹”用在了那个女孩身上。那丹药功效神奇,不仅褪去了她常年劳作的粗糙与憔悴,更微妙地调整了她的五官,使得她的容貌,竟与年轻时的沈夫人有着八九分的相似,尤其是那眉眼与鼻梁,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比之下,沈眉庄的容貌虽也清丽,却与沈氏夫妇并无太多相似之处。
血缘的纽带,有时敌不过眼前这铁一般的“容貌证据”。沈夫人看着那与自己酷似的女孩,母性本能被激发,泪水涟涟,已然信了七八分。沈自山则是宦海沉浮多年,老谋深算,他隐约感觉到此事背后定有宫廷势力的插手,甚至可能就是皇帝的意志。他不敢深究,也不敢违逆。
于是,一场无声的交换开始了。那个吃了美颜丹的女孩,顶着沈眉庄的名字和身份,被接回了沈府,成为了新的“沈家嫡女”。她虽然举止间还带着些许小家子气,言语也不够文雅,但那酷似沈夫人的容貌,足以让沈夫人将满腔母爱转移至她身上,悉心教导,以期她早日真正融入高门大户。
而真正的沈眉庄,则在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沼。她不再是吏部郎中家的千金小姐,而是罪奴赵氏的女儿。她被无情地驱逐出了生活了十几年的沈府,送回了那个她真正的“家”——一个位于京城肮脏陋巷深处,家徒四壁,充斥着赌徒咆哮与债主叫骂的破败之所。
她的“亲生父亲”,赵氏的丈夫,是个嗜赌如命的酒鬼;两个“哥哥”,亦是青皮混混,终日游手好闲,只知道伸手向家里要钱去赌。家里早已被败得精光,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锅碗瓢盆都当卖殆尽。沈眉庄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初时,她每日以泪洗面,哭喊着自己是沈家小姐,是弄错了,拼命想要逃跑,想要回到那个锦衣玉食的家里去。
然而,每一次逃跑,换来的都是“父亲”和“哥哥”更加凶残的毒打与辱骂。他们将她视为可以换钱的货物,早已不耐烦她的哭闹与“不切实际”的幻想。终于,在一个赌债高筑、债主临门的夜晚,那个赌鬼父亲用一块破布塞住了她的嘴,用几根粗糙的麻绳将她捆了,以五十两银子的价格,将她卖给了京城里最下等、最肮脏的妓院“暗香阁”。
沈夫人后来隐约听到了风声,毕竟曾经养育多年,心中不忍,想要派人去寻,或者至少给些银钱打点,让那孩子少受些苦。却被沈自山厉声拦住。他面色凝重,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与恐惧:“夫人!你还不明白吗?此事绝非偶然!皇上这是恨极了眉庄……不,是恨极了赵氏的那个女儿!我们若是插手,便是违逆圣意,届时大祸临头,我沈家满门都要为她陪葬!舍她一个,换我全家平安,已是万幸!从此以后,只当没有这个人,我们府里这位,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沈夫人闻言,如坠冰窟,最终只能掩面痛哭,不再过问。
而在暗香阁那间充斥着劣质脂粉与霉味的房间里,沈眉庄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她被迫接客,从最初抵死不从的激烈反抗,到被龟公鸨母用尽手段折磨得奄奄一息后的麻木顺从。她每日需要接待数十个形形色色、粗鄙不堪的底层男子,身心遭受着无尽的凌辱与摧残。起初,她只觉得每一刻都是煎熬,恨不得立刻死去。
然而,人的身体与精神,在某些极端环境下,会呈现出可怕的适应性。或许是出于生理本能的自我保护,或许是长期刺激下的感官麻木与异变,又或许是对命运彻底绝望后的放纵沉沦……渐渐地,沈眉庄发现自己竟然从这日复一日的蹂躏中,感受到了一种扭曲的、病态的“乐趣”。她不再抗拒,甚至开始主动迎合,要求接待更多的客人。她接客的数量开始暴增,成为了暗香阁里最“受欢迎”也最廉价的妓女之一。
鸨母乐见其成,更加变本加厉地榨取她的价值。然而,这样毫无节制、不加任何防护的皮肉生涯,很快便带来了恶果。不过两年光景,沈眉庄,这个曾经气质如菊、端庄高雅的大家闺秀,便染上了最肮脏、最痛苦的花柳病。病情迅速恶化,浑身溃烂,恶臭不堪。妓院见她已无利用价值,如同丢弃一件破旧的垃圾般,将她扔到了后巷的柴房等死。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柴房内老鼠啃噬着角落的杂物,沈眉庄蜷缩在冰冷的草堆上,浑身剧痛,高烧不止。弥留之际,她眼前闪过的,或许是沈府花园里那株她最爱的白菊,或许是初入宫时那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又或许是母亲(沈夫人)温柔的笑脸……然而,这一切都如同镜花水月,迅速破碎,被无尽的黑暗与痛苦吞噬。最终,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双目圆睁,似乎仍不甘心于这荒谬而悲惨的命运。死后,不过是一卷破草席,被扔到了乱葬岗,化作一杯黄土,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