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子枯槁的手指悬停在半空,指向熊和共眉心。浑浊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凝。
“师…师父?”熊和共心头一紧,强行压下识海中因金丹篇显化而掀起的波澜。龟甲碎片已重归沉寂,唯余那八字总纲与浩瀚法门深深刻在神魂深处。
玄尘子并未追问。他深陷的眼窝如古井,倒映着熊和共年轻却坚毅的脸庞。良久,枯槁染血的手指才缓缓落下,重新搭在腰间那只暗沉的黄皮酒葫芦上。
“咳…”一声压抑呛咳打破沉默,玄尘子嘴角再次溢出带着内腑碎块的金血。气息虽比之前平稳,但道基崩坏、怨毒缠身的重创依旧如跗骨之蛆。
熊和共立刻收敛心神,右掌紧贴玄尘子膻中穴,轮转的混沌灵光稳定渡入。这一次,他运转灵力时心中已多了一份明悟。龟甲显化的“凝丹九转,神入气穴”之法,如高悬明灯,让他对灵力运转、对师父体内丹元碎片的引导多了掌控。
灰蒙蒙混沌灵光循着金色经络图更加流畅精准地流转。遇到师父散落的金色丹元碎片时,熊和共尝试将一丝微弱“神念”——源自识海混沌火种的意志力——融入灵力,去触碰、共鸣那金丹大道的本源道韵!
嗡!
共鸣震颤比之前更清晰!反馈而回的丹元暖流更加精纯温暖!如滚烫琼浆涌入熊和共枯竭经脉!这一次,暖流中蕴含的不再仅是生机,更有一丝丝属于玄尘子毕生剑道感悟的锋锐气机!
熊和共身体剧震!破碎丹田的混沌废墟深处,那一点因金丹总纲显化而萌发的混沌光点,在这股蕴含金丹锋锐道韵的暖流滋养冲击下猛地一跳!如心脏复苏的第一次搏动!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凝实”感瞬间传遍全身!
“嗯?”玄尘子浑浊老眼猛地睁开!他清晰感受到了熊和共渡入灵力中那一丝微弱却精纯的“神念”之力!这绝非筑基修士所能拥有!更让他心惊的是,这股“神念”引动了他沉寂剑心的共鸣,反馈回的力量带着他的道韵,似乎反过来催化了熊和共体内的蜕变!
这小子…在借我的丹元道伤悟道?!玄尘子心中波澜再起。
他不再言语,强忍道伤痛楚,主动收敛自身溃散丹元,任由熊和共那带着奇异“神念”的混沌灵力在自己破碎经脉丹室中穿行共鸣。每一次共鸣,熊和共体内混沌光点便壮大凝实一分;而玄尘子自身被怨毒侵蚀的破碎道基,也在这种奇异双向滋养与轮转之力消磨下极缓慢修复着一丝核心损伤。
师徒二人在无声疗伤与悟道中陷入玄妙境地。
不知过了多久,当玄尘子后背缠绕的怨毒邪力被消磨得只剩薄薄一层,当熊和共丹田废墟中混沌光点已凝实如米粒、散发微弱坚韧混沌毫光时,玄尘子再次开口。
声音依旧嘶哑,却多了一份历经劫波后的平静与沧桑。
“小子…”玄尘子缓缓道,“你丹田破碎,道基崩毁,寻常金丹之路已断。”
熊和共心神一凛,渡入灵力依旧稳定。
“然,破而后立,未尝不是机缘。”玄尘子话锋一转,眼中精芒微闪,“你体内那股轮转之力…根基已成,自成混沌。更难得…你已窥得一丝‘凝丹引神’之妙。”
“寻常金丹,凝气化液,液固成丹,引天地灵气淬炼己身,丹成下品、中品、上品乃至极品,皆有其法。”玄尘子声音低沉,“然,你之道…不同。”
他枯槁手指极缓在身前虚空中划动。指尖无光华,却牵引无形道则。一个简陋却蕴含阴阳轮转真意的太极虚影在指尖隐现。
“你之道基,乃混元混沌。欲结金丹,非凝气固液,而是…‘熬炼’!”
熬炼!
二字如惊雷炸响熊和共心间!与龟甲总纲“阴阳为炭”之意完美契合!
“以你自身混沌为胚!”玄尘子指尖太极虚影中心一点混沌光芒亮起,“以天地间至阳至烈之‘天罡阳火’为薪!”太极阳鱼位置一点炽白如烈阳的火焰虚影跳动!“以九幽至阴至寒之‘地煞阴泉’为引!”太极阴鱼位置一滴漆黑如墨、仿佛冻结灵魂的水滴虚影浮现!
“引神入微,以阴阳为炭,轮转为炉!”玄尘子指尖太极虚影骤旋,阴阳二气轮转不休,中心混沌光点在炽白火焰与漆黑水滴淬炼下缓缓收缩凝实,散发难以言喻的厚重纯粹气息!“如此…方能熬炼出…真正的‘混元金丹’!此丹一成,根基之厚,潜力之深…远非寻常金丹可比!”
玄尘子指尖虚影散去,话语却如洪钟大吕在熊和共识海回荡!
天罡阳火!地煞阴泉!
阴阳为炭!熬炼金丹!
龟甲总纲玄奥理念在玄尘子点拨下瞬间清晰具体!那不再仅是意念图景,而是有了明确方向目标!
熊和共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璀璨光芒!丹田混沌光点受感应猛跳,散发更加炽热渴望!
“师父!”熊和共声音带着激动,“这天罡阳火…地煞阴泉…何处可寻?”
玄尘子看着熊和共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大道最纯粹渴望执着。浑浊眼底掠过复杂情绪。
“天罡阳火…”玄尘子缓缓道,声音凝重,“乃九天罡风摩擦、天雷引动、乃至地心熔岩亿万载精粹所凝…至阳至烈,焚灭万物,却也蕴含造化生机之种。其踪缥缈难寻,多现于天象剧变之地,或某些上古大能遗留洞天火脉之中。修真界已知几处阳火险地皆在顶级宗门或绝域死地掌控…凶险万分。”
“地煞阴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死寂葬魔渊,落在那孽龙骸骨盘踞的深渊最黑暗处,“九幽阴脉汇聚,万载死气沉淀,方有可能滋生一滴…至阴至寒,冻结神魂,消磨生机,却也蕴含极致‘寂灭’与‘滋养’之意。其所在多为大凶大煞、生灵绝迹之地…或某些沟通九幽的古老裂隙深处。”
“此二物皆天地奇珍,蕴含极端伟力,非大机缘、大毅力、大决心者不可得,更非寻常手段可收取驾驭。”玄尘子眼神严肃,“稍有不慎,阳火焚身,形神俱灭;阴泉蚀魂,永堕幽冥!纵是金丹修士亦视为畏途!”
熊和共静静听着,眼中火焰未因凶险减弱,反燃烧更烈!葬魔渊中哪一步不是踏着刀锋走过?为求混元金丹大道,为守护师父轻烟、向赤炎复仇,纵是刀山火海、九幽黄泉有何惧?!
“弟子明白了!”熊和共沉声应道,声音不高却带磐石般坚定。右掌渡入灵力因心境激荡变得更凝练沉稳,轮转之意中隐隐多了一往无前的决绝!
玄尘子深深看着熊和共,从他眼中只看到燃烧赤诚与不屈锋芒。良久,嘴角极细微向上牵动。
“好…好…”他嘶哑吐出两字,不再多言,重新闭上双眼。枯槁搭在酒葫芦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熊和共不再分心,全部心神沉入疗伤悟道。识海中金丹篇玄奥法门与玄尘子所言“熬炼”之道相互印证,碰撞出新感悟火花。
他尝试将更多“神念”融入渡入师父体内的灵力。灵力变得更灵动精微,如拥有生命。在玄尘子破碎经脉中穿行时不再仅消磨怨毒归拢丹元,更开始尝试模拟“阴阳轮炭”意境!
灰蒙蒙混沌灵光中,一丝极微弱却带灼热焚灭气息的意念分离出来模拟“天罡阳火”之性;另一丝带冰寒寂灭之意的意念分离出来模拟“地煞阴泉”之性。这两股意念在轮转之力核心处碰撞轮转,形成极微小动态的“意念熔炉”!
这“意念熔炉”虽虚幻无比,威能不及真实奇物万分之一,但当熊和共小心引导它去触碰消磨玄尘子体内最后残余那层淡薄怨毒邪力时——
嗤!
如烧红烙铁按上薄冰!
顽固怨毒邪力以肉眼可见速度飞速消融汽化!效率远超之前单纯轮转之力!
同时玄尘子体内那些被引导归拢的丹元碎片在这“意念熔炉”微弱淬炼下竟也变得更高纯凝练,散发更纯粹金丹道韵!
玄尘子紧闭眼皮下睫毛剧颤!枯槁脸上掠过难以言喻震动!他清晰感觉到体内最后那点如附骨之疽的怨毒邪力正被一股带“熬炼”真意的奇异力量飞速净化!而自身溃散丹元在这股力量微弱淬炼下竟隐隐有了一丝重炼归一征兆?!
这小子…竟已开始模拟“阴阳轮炭”之意?!玄尘子心中滔天巨浪!这悟性胆魄闻所未闻!
熊和共完全沉浸在悟道玄妙境界中。模拟“阴阳轮炭”过程如在万丈深渊走钢丝,心神消耗巨大,识海混沌火种光芒因过度催动略显黯淡。但他甘之如饴!每一次成功意念模拟,每一次对怨毒邪力有效消磨,都让他对“混元金丹阴阳为炭”真意领悟更深!
丹田废墟中米粒大小混沌光点在这持续领悟与玄尘子丹元道韵滋养下光芒越来越凝实,如混沌中孕育的星辰胚胎,每一次微弱搏动都引动周围破碎丹田气海废墟微颤,似积蓄破茧重生力量。
时间在忘我疗伤、悟道与蜕变中悄然流逝。
葬魔渊底死寂依旧。墨骨船残骸如沉默墓碑。唯船头那微弱坚韧的金灰二色光芒及光芒中师徒二人身上散发越来越清晰的道韵波动,如黑暗中的灯塔宣告生命不屈与道途延续。
不知何时渊底深处孽龙巨大骸骨之上几根尚未完全崩断的乌黑锁链其表面黯淡暗红符咒极微弱闪烁了一下。一缕比发丝更细的灰黑色怨念之气如苏醒毒蛇悄然从锁链断裂处渗出无声融入四周粘稠死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