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安也闻声赶了过来,他站在寝殿门口,并未立刻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里面抱作一团的祖孙二人,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
他知道,系统的“预知梦”起效了。
裕昌在祖母的怀里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将梦中那可怕的一幕幕说了出来:
“大母……裕昌做了一个好可怕好可怕的梦……梦里,裕昌因为不懂事,一直喜欢凌不疑,缠着他,惹他厌烦……最后,最后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您……您被裕昌气死了……大父他出家当了和尚……裕昌也病死了……还有兄长……兄长他……”
她说到此处,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站在门口的裕安,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愧疚:
“兄长他……本来因为失去了程家娘子,就郁郁寡欢,病了很久……后来……后来听说大母您……您被我气死了……兄长他……他吐了好大一口血……然后就……就没了!”
“大母!呜呜呜……裕昌错了!裕昌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要喜欢凌不疑了,我不要家破人亡,我不要大母和兄长死!呜呜呜……”
她哭得撕心裂肺,每一句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汝阳王妃的心上。
汝阳王妃起初还想安慰孙女“梦都是相反的”,可当听到裕昌描述裕安“郁郁寡欢”、“吐血而亡”时,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白天孙子才刚跟她说过“离了程少商会活不下去”,晚上孙女就梦到他因失去程少商而郁郁寡欢最终呕血身亡!
这……这难道是冥冥中的警示吗?
她抱着裕昌的手都开始发抖,一种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爬升。
一旁的裕安见状,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快步走进屋内,脸上带着宽慰和些许无奈的笑容,开口道:
“囡囡,你看你,定是白天胡思乱想,这才做了噩梦。梦岂能当真?兄长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而且,”
他语气坚定,目光温柔地看向裕昌。
“兄长怎么可能和嫋嫋错过?她注定会是你的嫂子。所以梦里那些,都是假的,当不得真。”
“不是的!不是假的!”
裕昌却用力摇头,激动地反驳,她抓住汝阳王妃的手臂,像是抓住了唯一的希望,急切地恳求道。
“大母!是真的!梦里的一切都太真实了!血是热的,火是烫的!”
“大母!程少商!一定要让兄长娶程少商!裕昌不想兄长出事!裕昌不想这个家散了!大母,您答应我,答应我啊!”
看着怀中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恐惧和悔恨的孙女,再联想到孙子白天的以死相逼和梦中那“呕血身亡”的惨状,汝阳王妃心中那最后一点对程少商门户的嫌弃和犹豫,终于被对儿孙安危的巨大恐惧彻底碾碎。
什么门第,什么名声,都比不上她这一双孙儿平安康泰地活着!
她紧紧抱住裕昌,老泪纵横,连声道:
“好!好!好!囡囡别哭了,大母答应你!大母答应你!等你兄长及冠……不!等过些时日,大母就寻个由头,见见那程家娘子,若她果真如你兄长所说那般好,大母……大母就应了这门亲事!快别哭了,大母的心肝都要被你哭碎了……”
得到了祖母确切的承诺,裕昌那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猛地一松,巨大的疲惫和后怕涌上心头,她伏在汝阳王妃怀里,依旧小声地啜泣着,但情绪总算不再那么激动。
汝阳王妃心疼不已,就这么抱着她,柔声安抚,一夜未眠。
裕安也在一旁静静陪着,直到天色将明,裕昌才因心力交瘁,沉沉睡去,只是睡梦中,依旧不时惊悸抽泣。
看着孙女睡梦中仍不安稳的容颜,又看看旁边脸色同样带着倦意却目光沉静坚定的孙子,汝阳王妃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程少商……罢了,只要她能保住她的安儿和囡囡,便是她程家祖上积德!这门亲事,她认了!
而裕安站在渐亮的晨曦微光中,知道妹妹这颗恋爱脑的“炸弹”,算是被暂时、也是从根本上拆除了。
接下来,该集中精力,为他和嫋嫋的未来,扫清最后的外部障碍了。
天光渐亮,驱散了昨夜笼罩在汝阳王府上空的惊悸与悲戚。
裕安伺候着心力交瘁的祖母用了些早膳,又去看望了依旧沉睡但神色稍安的妹妹,这才换上一身合乎规制的世子常服,带着一个不起眼的锦盒,登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马车轱辘,碾过清晨微湿的朱雀大街。
裕安闭目养神,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锦盒内的两样东西——一是程少商精心改良后送给他的那架袖箭,二是她绘制得细致入微、标注清晰的图纸。
今日进宫,除了例行请安,他更要为他的嫋嫋,挣下一份实实在在的底气与荣光。
皇宫,宣室殿。
文帝刚下早朝,正处理着政务,听闻内侍禀报汝阳王世子裕安求见,立刻宣召。
对于这个自幼体弱、又因父母早逝而让他格外怜惜的侄儿,文帝总是多几分耐心与宽容。
“裕安见过皇伯父,恭请皇伯父圣安!”
裕安步入殿内,依足礼数,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不显卑微。
文帝放下朱笔,抬眼望去,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惊艳与欣慰。
只见殿中少年,身姿挺拔如修竹,虽依旧清瘦,但面色莹润,目光清朗,行动间从容稳健,再非昔日那弱不胜衣、眉宇含愁的模样。
“快起来,快起来!”
文帝连忙抬手虚扶,语气带着真切的欢喜。
“你这孩子,皇伯父说了多少次了,在朕这里,不必如此拘礼多礼!”
说话间,文帝已从御案后绕出,走近几步,仔细打量着裕安,越看越是满意,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
“好!真是太好了!看着你如今这般康健模样,皇伯父这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若是你阿父阿母在天有灵,见到他们的安儿长成这般英挺模样,不知该有多欣慰!”
提及裕安早逝的父母,文帝的声音不由得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和愧疚。
当年若不是为了护驾,宴弟也不会身受重伤,更不会给奸人可乘之机下毒,娣妇也不会随之殉情……
这份亏欠,他一直深埋心底,也转化为了对裕安加倍的疼爱和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