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本的问题,可以进行更精确的核算,我们可以分阶段、分区域实施,优先保障核心景观区的效果。”
江珊珊局长不等徐一蔓回答,便果断地一挥手,展现出一把手的魄力和决心。
“至于施工难度,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搞旅游开发,尤其是像‘九洞天’这样的标杆项目,眼光一定要放长远。
我们要做的,是能够经得起时间检验、能够让我们这个地方真正在国内外立住脚的精品工程,是能作为遗产留给后代的宝贵财富!
决不能因为眼前的一点技术难题或者成本压力,就降低我们的标准和追求!徐总这个思路,我非常赞同,也非常欣赏!
李工,你们技术组下来就按照这个方向,成立一个专项小组,深入调研,尽快给我拿出一个既有理想情怀、又具备落地可行性的细化方案来!”
“明白了,江局!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李工立刻拿起笔,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起来,语气中充满了受命于重任的干劲。
莎玛一直安静地坐在稍远一些的位置,像一幅美丽的背景画。她适时地起身,为讨论得口干舌燥的几人续上温度刚好的热茶。
她看着徐一蔓在属于她的专业领域里,如此挥洒自如,与各方沟通、协调、说服,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建立在深厚学识和丰富经验基础上的自信与掌控力,让她不禁有些出神。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苏景明工作时的样子——也是这般全神贯注,目光如炬,思维敏捷,言语间带着一种洞察本质、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他们……在事业的疆场上,确实是同一类人,是能够彼此理解、相互支撑、共攀高峰的战友。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底,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混合着钦佩与淡淡失落的涟漪。
讨论暂告一段落,江珊珊局长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叶,喝了一大口,笑着对身旁的徐一蔓说:“一蔓啊,我看你这工作起来的劲头,还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个拼命三娘!
这身体才刚刚从医院出来,可得自己多当心点,千万别硬撑,累坏了身子。要不然,等景明回来,看见你脸色不好,我们这群人,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没法跟他交代啊!”
她话语里的调侃意味十足,眼神却带着长辈的真切关怀,目光还有意无意地、极其自然地在徐一蔓和安静坐在对面的莎玛之间,轻轻扫了一个来回。
徐一蔓端起自己面前那杯莎玛刚续上的茶,优雅地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借着这个动作,完美地掩饰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她放下茶杯,脸上绽开一个得体的、略带无奈的笑容:“江局长,您就放心吧!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为了一个数据能熬通宵的小姑娘啦!倒是景明……”
她的话锋看似随意地一转,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越过了桌面,落在了正在低头为李工递上一份补充资料的莎玛身上。
“他这么一大清早,急匆匆地出去,是遇到了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吗?连我们江局长的大驾和这么重要的方案讨论会,都敢‘缺席’?”
她的问题听起来像是随口的关心,但那探寻的目光,却像精准的探针,试图从莎玛的反应中,读取到更多隐藏的信息。
莎玛递资料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顿了一下。她抬起头,清澈的目光平静地迎上徐一蔓那带着笑意的、却暗藏机锋的视线。
语气温和而自然,听不出任何波澜:“他去看一份……刚刚才送到的资料。据他说,是关于景区周边更大范围地质构造和环境承载力的一些最新补充数据,对方催得比较急,所以他必须亲自去核实一下。”
她选择了部分事实,用“地质数据”这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巧妙地避开了“样品”、“神秘势力”以及其中可能蕴含的危险意味,回答得滴水不漏。
“哦?新的地质数据?”徐一蔓的眉梢几不可察地轻轻挑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答案感到些许意外,但她的表情管理极其到位,那丝讶异如同投入湖面的水滴,瞬间便消失无踪,恢复了之前的从容淡定。
“他对这些基础性的细节,倒还是一如既往地重视,抓得这么紧。看来,我们眼下讨论得再热火朝天,这最终的升级方案拍板,恐怕还得等他带回来的‘第一手情报’,才能做出最科学的决断了。”
她的话语,既表达了对苏景明一贯严谨工作态度的了解和认可,又 subtly 地、再次强调了他在这个庞大项目决策链条中,那不可或缺的核心位置。
“是啊!这小子,别看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肚子里总能给你捣鼓出点意想不到的新花样、新思路来!”
江珊珊局长笑着附和,语气中充满了对苏景明的信赖和倚重。她随即拍了拍手,声音洪亮地拉回了大家的注意力。
“好了好了,茶也喝了,闲话也聊了,咱们抓紧时间,继续干活!接下来,重点讨论一下‘云水瑶台’那个悬挑观景平台的结构加固和安全性拓展方案,这个问题不解决,后续的一切体验提升都是空谈……”
专业的讨论声再次响起,如同多声部的合唱,在吊脚楼内回荡。莎玛默默地退到更靠近窗边的位置,那里阳光充足,可以将窗外那幅生机盎然的自然画卷尽收眼底。
瀑布依旧不知疲倦地轰鸣着,奔流而下,激起漫天水雾;山林在阳光下,每一片叶子都绿得发亮,充满了生命的张力。
然而,她的心境,却不再如同刚来到这里时那般,能够完全沉浸在这片纯粹的山水之美中。
徐一蔓的到来,以及她在专业领域所展现出的、与苏景明那个世界如此紧密的深度连接,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不可避免地,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难以言喻的涟漪。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摊开自己的双手,这双曾经只习惯于抚摸最柔软的丝绸、最光滑的瓷器、最名贵的珠宝的手。
如今,指尖却因为学习泡茶、整理物品、甚至辨认一些简单草药而留下了些许不易察觉的薄茧。
她正在努力地、一点一点地,学习融入他的生活,试图理解他的世界。然而,直到此刻,她才更清晰地意识到,他所处的那个世界。
所面对的那些纷繁复杂的人与事,所肩负的那些沉重责任,远比她最初想象的,要更为广阔,更为深邃,也更为……波谲云诡。
而在桌子的另一端,徐一蔓一边与李工就着图纸,详细计算着观景平台不同区域的理论承重数据,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始终若有若无地留意着窗边那抹沐浴在光晕中、显得有些孤单和出神的倩影。
她能敏锐地感觉到莎玛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微妙的情绪变化,以及那清澈见底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对于陌生领域的茫然。
这个来自异国的公主,确实拥有着惊心动魄的美貌,美得纯粹,美得灵动,如同这深山幽谷中未经污染的清泉,足以激起任何男人最原始的保护欲。
但是,景明那样复杂而强大的男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伴侣,难道仅仅只需要是一个美丽、善良、需要被他时刻庇护在羽翼之下、不谙世事的少女吗?
徐一蔓握着触控笔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力道大得指节微微泛白。
她不远千里,风尘仆仆而来,不仅仅是为了脚下这片倾注了她无数心血的景区,更是为了重新踏上这片承载了他们太多共同记忆的土地。
为了重新确认,自己在这个她从未真正放下过的男人生命棋局中,究竟还占据着怎样的位置,是否还有……落子的可能。
这场无声的、关乎过往深情与未来相守的、没有硝烟的较量,其实从她车轮驶入这片山峦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她徐一蔓,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轻易认输、轻易退让的选手。
吊脚楼内,图纸上的未来蓝图,在激烈而务实的讨论声中,正一笔一画地变得愈发清晰、丰满。
吊脚楼外,亘古的群山依旧沉默矗立,奔腾的瀑布依旧不舍昼夜,它们仿佛亘古存在的智者,在静静地观望着这由人、由情、由利、由理想交织而成的一切悲欢离合、谋略算计。
而在遥远山谷的另一端,那片更为原始、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苏景明正独自一人,踏着露水,走向那个隐藏着未知“样品”的安全屋。
他所要直面和揭开的,或许是比眼前这些图纸上的线条、比男女之间微妙的情感纠葛,更为直接、更为赤裸、也更为冷酷无情的现实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