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某医院某高干病区。
这里的空气仿佛都比其他地方要凝重几分。
走廊宽阔而安静,铺设着吸音地毯,脚步落在上面悄无声息。
病房门外,两名身着便装、身姿挺拔如松的年轻人静静伫立,他们的目光锐利而专注,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视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那种无声的肃穆,无声地宣告着这间病房主人的不凡。
病房内,一位老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和数字,牵动着无数人的心。
老人面容消瘦,脸上是一种极不健康的暗红色,仿佛风霜侵蚀过后的古铜,又透着生命之火即将燃尽时的异样潮红。
皱纹如同干涸土地上的裂壑,深深镌刻在脸上,记录着近一个世纪的峥嵘岁月。
尽管沉睡着,气息微弱,但老人眉宇间依稀可见那股历经血火淬炼、执掌千军万马沉淀下来的威严与坚毅。
他只是躺在那里,就仿佛是一座沉默的山峦,承载着太过厚重的历史。
在离病房不远的一间小型会议室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保国,这位在政务院日理万机、素以沉稳干练着称的副总,此刻眉头紧锁,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妻子赵雅,一位气质雍容的知识女性,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从容,眼圈泛红,紧紧握着女儿苏舒的手。
苏舒,李毅飞的妻子,早已泪眼婆娑,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了她内心的巨大悲痛。
旁边还坐着苏保国的弟弟、妹妹等苏家核心成员,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虑与哀戚。
苏家这棵参天大树的主心骨,正在经历生命中最严酷的风霜。
“吱呀——”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行人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国内顶尖的医学泰斗,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院士,身后跟着几位在各自领域堪称权威的专家。
他们刚刚结束了对苏老爷子的又一次联合会诊。
苏保国立刻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甚至来不及寒暄,目光中带着最后的期盼望向老院士:“吴老,情况怎么样?”
吴院士看着苏保国,又看了看他身后满眼希冀的苏家众人,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带着无尽的惋惜:“苏总,各位……我们已经尽力了。
老爷子年事已高,全身器官都已严重衰竭,这……这是自然的规律,非药石所能逆转。
他老人家,就像一盏熬干了油的灯,时日……恐怕不多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最终的判决从权威口中说出时,会议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赵雅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苏舒的眼泪更是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
苏保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那双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眼睛里,此刻也蒙上了一层难以化开的悲恸。
98岁,这已是罕见的高龄。
他深知,父亲这一生,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是为了这个国家的诞生和成长倾注了全部心血的。
老人的身体,早已在连年的征战和超负荷的工作中透支殆尽,能撑到今天,全凭那股钢铁般的意志和对这片土地最深沉的眷恋。
苏保国,作为苏家如今实质上的话事人,不仅仅是因为他身居副总的高位,更因为他的能力和担当,继承了老爷子的风骨。
他清楚地知道,父亲的存在,对于苏家,对于许多念旧情、敬重老爷子人品功绩的老同志、老部下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是苏家的定海神针,是一面象征着某种精神和传统的旗帜。
苏保国转过身,看向女儿苏舒,声音低沉却清晰:“小舒,给毅飞打电话吧,让他……尽快回来一趟,见见爷爷最后一面。”
苏舒哽咽着点头,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寻找李毅飞的号码。
她心里清楚,虽然李毅飞和爷爷实际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每年也只有有限的几次探望,但爷爷对这个孙女婿的看重和欣赏,是发自内心的。
她还记得,父亲曾经转述过爷爷的话:“保国啊,毅飞这孩子,虽然出身农村,没靠过家里一分一毫,但他身上那股子不服输的韧劲,那种扎根基层、真心为群众办事的赤诚,很难得。
这小子,像块璞玉,经过打磨,必成大器。” 老爷子一生看人极准,他欣赏李毅飞的,正是那份与他自己年轻时相似的、凭借真本事一步一个脚印奋斗的硬气。
李毅飞也从未辜负过这份欣赏。
作为苏家的女婿,李毅飞从未借助苏家的权势为自己谋取过任何捷径。
他从最基层的岗位干起,每一个台阶都浸透着汗水和实绩。
他能有今天的地位,是他在中原省、在北古省,靠着发展经济、改善民生的硬邦邦的政绩拼杀出来的。
或许,正是这种独立和自强,让老爷子在李毅飞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那股白手起家、为国为民的缩影。
也正因如此,老爷子所在的这处病房,戒备才会如此森严。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级别,更是因为他对这个国家的贡献太过卓着,他的安危不容有失。
每一次李毅飞前来探望,都需要经过极其严格繁琐的审核程序,这是规矩,也是对老爷子的保护。
李毅飞对此从未有过怨言,他理解并尊重这一切。
……
千里之外的工真市,李毅飞刚刚主持完一个重要的经济形势分析会。
会议上,李毅飞进一步细化了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各项举措,言辞犀利,目标明确,展现出要将工真市彻底带上新轨道的强大决心。
与会人员都能感受到,这位年轻的书记在祛除伪装后,所展现出的睿智、果决和掌控力。
散会后,李毅飞回到办公室,正准备批阅积压的文件,手机响了。是他为苏舒设置的专属铃声。
他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接通电话:“小舒,怎么了?这个时候打电话。”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妻子往日的温言软语,而是压抑不住的哽咽和悲伤:“毅飞……爷爷,爷爷他……医生说他不行了……爸让你尽快回来,见爷爷最后一面……”
李毅飞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一股巨大的冲击感从头顶灌下,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眩晕。
办公室里刚才还萦绕着的运筹帷幄的气氛,顷刻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冲得七零八落。
老爷子……那个虽然见面不多,但每次见面都会用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鼓励他、偶尔还会用带着浓重乡音的话语点拨他几句的老人;
那个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国家,却从不曾为子孙私利开口的老人;
那个他内心深处无比敬重,视为精神楷模的老人……就要走了?
工真市正值权力交替、布局初定的关键时刻,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无数项工作刚刚铺开,暗中的抵抗若隐若现……他这个时候离开?
但……那是苏舒的爷爷,是他的长辈,更是于国有功的元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回去!
忠与孝,国事与家事,在这个瞬间,猛烈地撞击在一起。
李毅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对电话那头说道:“小舒,别怕,我马上安排,尽快赶回来。你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爸妈。”
挂了电话,李毅飞久久伫立。
窗外,工真市的天空依旧湛蓝,但他此刻的心,却如同压上了千斤重担。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秘书的号码,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只是略微带上了一丝沙哑:
“立刻安排车,我要马上赶去省城机场,飞京城。
通知赵永辉市长和周雨婷副书记,我离开期间,由永辉同志临时主持市委工作,雨婷同志协助。有重大事项,随时电话汇报。”
李毅飞没有过多解释,但秘书从他那异常凝重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不寻常,立刻应声去办。
李毅飞走到窗边,最后看了一眼这座他正试图全力塑造的城市。
他知道,这一次离开,或许会带来一些变数。
但他更知道,有些责任,无法推卸;有些告别,不容错过。
老爷子的病房里,弥漫着药水的气息和生命流逝的哀伤。
而远方的工真市,权力的博弈与发展的浪潮并未停歇。
李毅飞将暂时脱下市委书记的战袍,奔赴一场生命的告别。
这次京城之行,不仅是一次亲情的奔赴,或许也将成为他人生和仕途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时代的接力棒,正在以一种无声的方式,进行着传承。
而李毅飞,正是这传承中,肩负着期望与重任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