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卧房内,药香几乎成了凝固的背景。赵彦茹倚在软枕上,每一次呼吸都显得艰难而短促,如同破旧的风箱。然而,与这具濒临极限的躯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焰——那是属于真正的赵彦茹的,带着娇媚底色的凌厉与决绝。
“阿泰……”她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手指无力却坚定地攥着秦泰的衣袖,“找婪婆……我必须……换回来……”
秦泰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上,那双因执念而异常明亮的眼睛,心脏像是被细细的丝线勒紧,痛得尖锐。他何尝不知换脸的风险?尤其是在她如今这般油尽灯枯的时候。任何一点折腾,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彦茹,”他俯下身,用指腹极轻地擦去她额角的虚汗,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却也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我们等你身体好些,再……”
“不……”赵彦茹急促地打断他,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秦泰连忙将她搂住,轻拍她的背,感受着她瘦骨嶙峋的脊背在自己掌下剧烈颤抖,心如刀绞。
待咳喘稍平,她靠在他怀里,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等不了……阿泰……我不想……不想顶着别人的脸……走完最后的路……我是赵彦茹……丞相府赵家的女儿……不是……陈霜霜……” 泪水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混着冷汗,浸湿了秦泰的衣襟。“让我……做回自己……哪怕……只看一眼镜中的自己……”
她的话语,字字泣血,带着对真实自我的最后渴望,也是对命运不公的微弱抗争。
秦泰闭了闭眼,将涌上喉头的酸涩强行压下。他了解她,知道这份执念已深入骨髓。他紧紧拥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低沉而郑重:“好。我答应你。不管你是谁的样子,我爱的,始终是你这个人。我这就派人去寻婪婆,用最快的速度,把她安全地带回来。”
他终究,还是拗不过她,也舍不得她带着遗憾离开。
就在秦泰动用锦衣卫渠道,秘密寻找隐居的鬼医婪婆之时,梁铮那边的调查也有了突破性进展。
他与元元反复核对三名死者的社会关系、行踪轨迹,试图找到那个将他们与“莲华宗”紧密联系起来的交点。卷宗铺满了整个书案,线索纷繁复杂。
“礼部小吏张明,为人谨慎,除了衙门和家,鲜少外出应酬……半年前休沐日,曾与同僚去过一次莲华寺。”
“卖炊饼的王五,家住城南,每日奔波……其妻信佛,拉着他一起去莲华寺上过香,求过平安符。”
“静心庵的慧净师太,与莲华寺有过佛法交流,互赠过经书……”
这些线索都指向莲华寺,但似乎还不够具体,不够有决定性。
元元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记录着慧净师太人际关系的一页纸,上面提到她出家前曾短暂在城中一家善堂帮过工。她脑中似乎有什么闪过,却又抓不住。
就在这时,负责外围走访的校尉送来一份新的口供,是关于卖炊饼王五的。据他邻居回忆,王五心地不坏,年前曾见一个浑身脏污的小孤女在他摊前饿晕,他给了那女孩两个炊饼,还嘟囔了一句“可怜见的,这世道……”
“孤女?”梁铮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信息,“查!另外两名死者,是否也与某个特定的孤女有过交集!”
命令下达,锦衣卫的效率极高。很快,消息传回:礼部小吏张明,曾在一次巡查京城治安时,处理过一起地痞欺负孤女的事件,他驱散了地痞,但并未深究那孤女的去向。而静心庵的慧净师太,在善堂帮工期间,曾照顾过一批被收容的孤儿!
所有的线索,仿佛瞬间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梁铮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闪烁:“那个孤女!三名死者都曾与她有过或善或恶、或直接或间接的交集!找到她!”
正当梁铮因找到关键线索而振奋时,秦府传来消息,赵彦茹在短暂清醒的间隙,意识似乎回溯到了更久远的过去。她拉着秦泰的手,断断续续,说出了一句令人震惊的话:
“阿秀……那个孩子……叫阿秀……眼睛很亮,左边肩胛骨上……有块胎记……像……像一朵黑色的莲花……”
秦泰立刻将这个消息告知了梁铮。
“阿秀?黑莲胎记?”梁铮与元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诧。这与他们刚刚锁定的“孤女”形象,以及莲华宗崇尚的“莲花”意象,产生了惊人的重合!
“彦茹如何会知道?”元元疑惑。
秦泰神色复杂:“彦茹说……那是前丞相府还未获罪时,有一年冬天,府门外收留过一个冻僵的小乞儿,就是阿秀。她在府里住了几日,彦茹偶然见过她换衣服,看到了那块胎记……后来那孩子自己走了,再无音讯。”
前丞相府!阿秀!黑莲胎记!
所有的碎片,似乎正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拼凑起来。这个名叫阿秀、身上带有黑莲胎记的孤女,不仅与三名死者有关联,更与赵彦茹的过去有着一丝微弱的联系。而她身上的胎记,与莲华宗的象征,以及那邪恶的“枯莲纹”,是否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婪婆的行踪尚未确定,赵彦茹的身体却像是风中残烛,时明时暗。换脸的执念支撑着她,让她在剧烈的痛苦和缺氧的折磨中,依旧保持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清醒。
偶尔精神稍好时,她会看着窗外凋零的秋叶,对守在床边的秦泰微弱地笑一下,那笑容褪去了“陈霜霜”的病弱伪装,依稀透出她原本容貌应有的娇媚与一丝深藏的凌厉。
“阿泰……等我好了……我们……再去看看……后院的梅花……”她气息不稳地说着,仿佛在描绘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秦泰握紧她的手,喉结滚动,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下,只化作一句:“好,我陪你去。”
元元来看她时,带来了自己根据现代知识调配的、药性更温和的润肺药露。看着赵彦茹即便在病中,也因那份“做回自己”的执念而眼神清亮的模样,元元心中感慨万千。她私下对梁铮说:“我能理解彦茹。在自己的身份里活着,有尊严地面对一切,这在我们那里是天经地义的权利。可在这里……她却要拼尽性命去争取。”
梁铮沉默地揽住她的肩,他知道元元心中的不适与愤懑,这是两个时代观念的鸿沟,非一日可跨越。他低声道:“所以我们才要更努力,守住我们能守住的。”
阿秀的出现,如同在迷雾中点亮了一盏灯,但灯光摇曳,映照出的前路却更加扑朔迷离。这个身负黑莲胎记的孤女,在莲华宗的阴谋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而赵彦茹与她的那一点微弱关联,又会将她置于何等危险的境地?寻找婪婆的过程,能否赶在毒性彻底摧毁她之前?重重疑问,压在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