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诞生于深海最幽暗的角落,那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沉寂和刺骨的寒凉。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
族人们说我是异类,是不该存在的怪物——赤红色的长发像燃烧的鬼火,暗红色的眼眸是深渊的凝视,还有那几条不受控制的红色触手,带着让所有海洋生物畏惧的力量。
他们排挤我,远离我,将我驱赶到这片孤立的海岛,让我成为了真正的孤魂。
海岛的洞穴是我的居所,暗河的流水是我的伴侣,发光珊瑚的微光,是我见过最温暖的东西。
我习惯了孤独,习惯了沉默,习惯了日复一日地看着日出日落,潮起潮落。
我以为,我的一生都会这样度过,在无尽的孤寂中,慢慢被时间遗忘,直至化为深海的一捧泥沙。
我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甚至不懂得什么是“陪伴”。
我只知道,所有靠近我的生物,不是畏惧地逃离,就是被我的触手无意识地伤害。
久而久之,我学会了远离一切,将自己封闭在洞穴深处,只用目光,贪婪地打量着洞外偶尔飞过的海鸟,和岸边偶尔停靠的鱼虾。
直到那一天,海面掀起了罕见的风暴,雷声轰鸣,巨浪滔天。我在暗河口捕鱼时,看到了那个漂浮在海面上的身影。
他穿着白色的衣服,像一朵被风雨打落的梨花,漂浮在浑浊的海水中,毫无生气。我本想转身离开,像对待所有闯入我领地的生物一样。
可当我的触手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皮肤时,那温热的、柔软的触感,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沉寂万年的心房。
我鬼使神差地将他带回了洞穴,放在铺满软垫的石台上。
发光珊瑚的微光照在他的脸上,我第一次看清了人类的模样——他的皮肤很白,像暗河里最纯净的珍珠;睫毛很长,垂在眼睑下,像蝶翼轻颤;嘴唇是淡淡的粉色,即使在昏迷中,也带着一丝浅浅的弧度。
他很好看,好看得让我不敢触碰,生怕我的触手会弄脏他,伤害他。
我守在他的身边,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听着他微弱的呼吸。
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只知道,我不想让他死,不想让这束突然闯入我黑暗世界的光,就此熄灭。
我笨拙地为他捕鱼,用最温柔的力道处理干净,送到他的嘴边。
他昏迷了很久,我就一直守着,用触手为他挡住洞穴里的寒风,用身体为他挡住可能的危险。
我甚至学会了哼唱族里最古老的歌谣,那是我唯一知道的、能带来安抚的东西。
当他终于睁开眼睛时,我看到了一双比发光珊瑚还要明亮的眸子,像盛满了星光,带着一丝迷茫和警惕。
他看着我的时候,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露出恐惧的表情,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那一刻,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没有名字,族人们都叫我“怪物”,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我没有名字,只能用触手,笨拙地指了指洞穴外的大海,又指了指自己。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再追问,只是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缕阳光,穿透了洞穴的幽暗,照亮了我整个世界。
我感觉自己冰冷的血液,似乎都因为这个笑容,开始变得温热起来。
后来,他给我取了名字,叫“墨”。他说,笔墨的墨,像我身上的黑袍,也像深海的颜色。
“墨,以后我就叫你墨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真诚的笑意。
我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在心里,在嘴里,沙哑的嗓音一次次重复着“墨”、“墨”。
这是我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是他给我的,是独属于我的印记。
我知道,从他叫出这个名字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很温柔,总是轻声细语地和我说话,耐心地给我解释人类世界的事情。
他会用指尖轻轻抚摸我的长发,会把剥好的虾肉递到我的嘴边,会在我看着他的时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我贪婪地享受着他的温柔,像沙漠中的旅人贪恋水源。
我开始期待每一天的日出,因为日出之后,他会醒来,会和我说话,会对着我笑。
我开始期待每一次捕鱼,因为我想让他吃到最新鲜的食物,想看到他满足的表情。
我甚至开始控制自己的触手,学着用最轻柔的力道,为他梳理头发,为他捡拾贝壳。
我知道,我对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情感。
这种情感让我变得不像自己——我会因为他的笑容而开心,会因为他的皱眉而焦虑,会因为他想要离开的念头而恐慌。
我开始害怕,害怕他会像所有闯入我领地的生物一样,最终选择逃离;害怕这束照亮我世界的光,终会熄灭。
所以,当他第一次提出想要离开洞穴,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时,我下意识地拒绝了。
我用冰冷的语气,用强硬的态度,将他留在身边。我知道这样不对,知道他渴望自由,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
我怕他一旦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怕我会再次回到那个无尽的黑暗和孤独中。
可他没有怪我,只是用那双温柔的眸子看着我,轻声恳求。
他的眼神太过真诚,太过清澈,让我无法拒绝。
我最终还是妥协了,陪着他走出洞穴,看海边的浪花,看岸边的礁石,看天空的飞鸟。
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我们会在海边并肩坐着,看日出日落;我们会在暗河边一起捕鱼,分享彼此的食物;我们会在洞穴里,听他讲人类世界的故事,听我哼唱古老的歌谣。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以为他会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做我唯一的光,我唯一的爱人。
可我错了。
他终究是属于人类世界的,他有他的同伴,有他的生活,有他想要回去的地方。当他的同伴找到他,当他们提出要离开这座岛时,我看到了他眼中的犹豫和不舍,可我也看到了他眼中对自由的渴望。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疼得无法呼吸。我想阻止他,想把他牢牢地留在身边,想让他永远属于我。可当我看到他挡在同伴身前,为我辩解,当我看到他眼中的恳求时,我所有的强硬,都瞬间崩塌了。
我舍不得他为难,舍不得他不开心。哪怕我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哪怕我知道他离开后,我会再次陷入孤独,我还是选择了放手。
“滚吧,别再让我看到你们。”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冰冷得像深海的寒冰,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正在流着怎样滚烫的泪水。我转过身,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看他离开的背影,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把他抓回来。
他走了,带着他的同伴,登上了那艘我从未见过的大船,朝着远方驶去。我躲在礁石后面,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看着大船渐渐消失在海平面尽头,直到再也看不见。
洞穴里,还残留着他的气息,还摆放着他喜欢的贝壳,还留着他为我编织的藤蔓。可那个温柔的身影,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回到了以前的生活,却再也回不到以前的心境。
没有他的洞穴,显得格外空旷,格外幽暗。
发光珊瑚的微光,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温暖;暗河的流水声,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悦耳;新鲜的鱼虾,也变得索然无味。
我开始疯狂地想念他,想念他的笑容,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指尖的温度,想念他温柔的拥抱。我会坐在他曾经坐过的地方,看着洞穴外的方向,一看就是一整天;我会抚摸着他曾经触摸过的珊瑚,仿佛还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我会哼唱着他喜欢的歌谣,希望这歌声能跨越山海,传到他的耳边。
我知道,人类世界很大,很远,他可能再也不会回到这座岛,再也不会想起我这个深海怪物。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
我离开了这座囚禁我很久,也承载了我所有快乐的海岛,朝着人类世界的方向,出发了。
我不懂人类世界的规则,不知道该如何寻找他,我只能凭着灵魂深处的感应,凭着对他的执念,一步步朝着他离开的方向走去。
我穿过茫茫大海,越过险峻高山,走过繁华的城市,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类。
他们看到我的时候,都会露出恐惧的表情,都会远远地躲开我。我不在乎,我只在乎能不能找到他,能不能再次看到他的笑容。
一路上,我遇到了很多危险,也受了很多伤。
我的触手为了保护自己,伤害了很多试图攻击我的人;我的身体,因为不适应人类世界的环境,变得越来越虚弱。
可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不放弃,就一定能找到他。
终于,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我在一片海边,感受到了那道熟悉的灵魂波动。
我看到了他,他就站在沙滩上,穿着白色的衣服,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温柔而耀眼。
他的身边,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大海。
我的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跳出胸腔。
我想立刻冲到他的面前,想紧紧地抱住他,想告诉他我有多想念他,想告诉他人类世界的一切都不好,我只想和他回到海岛,回到那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洞穴。
可我不敢。
我怕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会害怕,怕他已经忘记了我,怕他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不再需要我这个怪物。
我躲在礁石后面,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笑容,看着他的身影,贪婪地将他的样子刻进我的灵魂深处。
我看到他朝着我的方向看来,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既期待又害怕。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朝着礁石的方向走来。当他看到我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像星辰坠落大海。
“墨!”他喊我的名字,声音带着激动和难以置信。
那一刻,我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烟消云散了。我知道,他没有忘记我,他还记得我。
我走到他的面前,笨拙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告诉他我一路的艰辛,想告诉他我的思念,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了一句沙哑的“宝宝”。
他笑着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依旧温热,依旧柔软。
他告诉我,他也很想念我,他一直在等我。
他带我去了一个叫“酒店”的地方,那里有柔软的床,有温热的水,有很多我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几天,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我们像在海岛时那样,并肩看海,分享食物,相拥而眠。
他为我擦拭伤口,为我梳理长发,为我讲述他在人类世界的经历。
我为他捕鱼,为他捡拾贝壳,为他哼唱古老的歌谣。
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以为我再也不会失去他了。
我甚至开始学着适应人类世界的生活,开始学着控制自己的力量,开始学着做一个“正常人”,只因为我想留在他的身边。
可命运,终究还是对我太过残忍。
那天晚上,我们相拥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海景,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我低头,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心里默默发誓,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危险,我都会保护他,永远不会让他受到伤害。
可就在这时,他的身体突然泛起一阵淡淡的白光。那白光很柔和,却带着一种我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墨!”他下意识地伸手抓我,眼中满是惊恐。
我慌了,前所未有的慌乱。我伸出触手,想要将他牢牢抱住,想要阻止那道白光将他带走。可那白光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我的触手挡在外面,无论我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靠近他分毫。
“宝宝!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我嘶吼着,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赤红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周身的气息变得焦躁而疯狂。我能感觉到,他的灵魂正在远离我,正在从这个世界消失。
他看着我,眼中满是泪水,嘴唇无声地动着,像是在说什么。可我听不到,我什么也听不到。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在白光中渐渐变得透明,看着他的眼神从惊恐变成不舍,再变成深深的眷恋。
“不要!宝宝!不要走!”我疯狂地攻击着那道白光,红色的能量在我的触手顶端凝聚,将整个房间都震得摇摇欲坠。可那白光纹丝不动,依旧带着他,一点点地消失在我的眼前。
最终,白光散去,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他消失了,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只留下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草木清香,和我手中,那几根还带着他温度的头发。
我瘫坐在地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我伸出手,抚摸着他曾经依偎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热的触感。
我张了张嘴,一遍遍地喊着他的名字,喊着“宝宝”,可回应我的,只有窗外呼啸的海风,和无尽的寂静。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再见的可能。我只知道,我的光,再次熄灭了;我的心,再次碎了;我,再次变成了那个孤独的深海怪物。
我在那个房间里,守了很久很久。我以为他会回来,以为那道白光只是一场噩梦,等我醒来,他就会回到我的身边,对着我温柔地笑。
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房间里的气息渐渐消散,窗外的海景依旧,可我等的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我离开了那个酒店,再次踏上了寻找他的旅程。
这一次,我没有了明确的方向,没有了灵魂的感应,只有心中那份不死的执念,支撑着我,一步步地往前走。
我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城市,跨过了一片又一片大海,见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日出日落。
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我的触手因为一次次的战斗,变得伤痕累累,我的赤红色长发,也开始变得黯淡。
可我从来没有放弃过。
因为我知道,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等着我找到他。
因为他是我的爱人,是我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我是一个孤独的深海怪物,曾经一无所有,直到他的出现,给了我名字,给了我温暖,给了我爱。
虽然他最终还是离开了我,虽然我们的重逢如此短暂,可我依然感谢命运,让我遇到了他,让我知道,原来这世间,还有如此美好的东西。
“宝宝,要等我找到你哦。”
我会一直找下去,无论跨越多少山海,无论经历多少磨难,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再次见到他,再次握住他的手,再次将他拥入怀中,再也不放开。
因为,他是我的爱人,是我穷尽一生,也要追寻的月光。
而深海的孤影,终将追上心上月光,在无尽的岁月里,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