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贡院街。
今日是秋闱放榜之日,天刚蒙蒙亮,整条街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焦灼、期盼与恐惧。十年寒窗,乃至数代人的努力,都将在这张黄榜上见分晓。
悦来客栈内周文渊刚用罢早饭,张冲正手脚利落地收拾碗筷,牛大海则一如既往地守在门口,像一尊沉默的门神。与外面喧嚣形成鲜明对比,房内气氛却异常平静。
“六舅,您真不去看看?”张冲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他虽得了六舅妈“考完安心休息”的死命令,但此等关键时刻,他比当事人还紧张。
周文渊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清茶,神色淡然:“人太多,挤得慌。中了,自有报子登门;不中,去看亦是徒增烦恼。”
然而,这份平静很快被打破。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丁武和脸色还有些苍白的柳彦青闯了进来。丁武虽习武底子好,此刻眼底也带着血丝,柳彦青更是裹着厚袍,不时低咳两声,显然考场三日的阴冷让他吃了苦头。
“周兄!你怎么还坐得住!”丁武嗓门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外面都快炸锅了!快!一起去看榜!”
柳彦青也虚弱地笑道:“是啊周兄,成败在此一举,终须一见。我与丁兄这心里,七上八下的,需得你在一旁镇着才行。”
看着两位好友既期待又惶恐的眼神,周文渊无奈一笑,放下茶杯:“也罢,便陪你们走一遭。”
一行人来到贡院街外围,已是寸步难行。举目望去,黑压压全是人头,学子、家仆、看热闹的百姓,挤作一团。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尘土味,以及一种名为“命运”的沉重气息。
有的学子不断踮脚张望,口中念念有词,祈求祖先保佑;有的面色惨白,由书童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更有那等了几科的老举人,眼神浑浊,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
“让开!快让开!报喜的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人群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间汹涌起来!
只见几匹快马护着几名身着红褂、手持铜锣的报子,疾驰而来,直奔贡院门口那刚刚张贴好的龙虎榜!
“中了!我中了!哈哈哈哈!”一个中年学子看清榜上名字,状若疯癫,又哭又笑,被狂喜的家人七手八脚抬走。
“唉……又落榜了……”更多的,是那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颓然瘫坐在地,或默默转身,消失在人群里的落寞背影。
“清溪府,李慕白,第一百三十五名!”
“江宁府,赵德柱,第九十八名!”
……
报子高亢的声音与铜锣的哐哐声,交织着狂喜与悲泣,构成一幅最真实、也最残酷的科场浮世绘。
丁武和柳彦青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拼命往前挤,眼睛死死盯着那长长的榜单,从后往前,一个个名字地搜寻。
周文渊被牛大海和张冲一左一右护着,倒不算太吃力。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榜单,心境并未因这周围的极致情绪而有太大波动。
“找到了!丁武!第七十三名!丁兄,你中了!”柳彦青猛地抓住丁武的胳膊,激动地大喊。
丁武虎躯一震,瞪大眼睛确认后,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低吼,重重一拳捶在自己胸口,眼圈瞬间就红了:“中了!俺老丁也中了!”
“柳彦青!第五十九名!柳兄,你也中了!”丁武反手抱住柳彦青,声音都在发颤。
柳彦青苍白的脸上涌起一抹潮红,紧紧回抱丁武,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点头。
两人狂喜之后,立刻意识到什么,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周文渊,然后更加拼命地往前挤,去搜寻那个他们认定必然在列的名字。
榜单越往前,名字越少,竞争也越是激烈。每报出一个名字,都引来一片惊呼。
“第三十名……不是……”
“第十五名……也不是……”
“前十了!周兄定在前十!”丁武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坚信。
当报子念到“第五名,清河府,周文渊”时,丁武和柳彦青几乎是同时跳了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中了!第五名!周兄你是第五名!”丁武一把将周文渊抱起来转了个圈,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柳彦青也激动地语无伦次:“甲榜第五!亚元!周兄,你是亚元啊!”
周文渊被丁武放下,心中也涌起一股热流。甲榜第五名,亚元!这成绩,足以告慰老师,告慰家人,也足以对得起皇帝那句“看你秋闱成绩”了!他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与喜悦的笑容。
周围的学子投来羡慕、敬佩的目光,纷纷拱手道贺。丁武和柳彦青与有荣焉,挺直了腰板,比自己中了还高兴。
贡院街的喧嚣如同沸腾的鼎镬,狂喜的欢呼与绝望的啜泣交织,构成了一幅最真实也最残酷的科场浮世绘。
就在周文渊、丁武、柳彦青三人为高中而激动相庆,周围学子也纷纷投来羡慕敬佩目光之时,几辆装饰华贵、带着明显权贵家徽的马车,在一群健仆护院的簇拥下,强硬地分开人群,驶到了榜下最前方。
紧接着,一幕让周文渊瞳孔微缩的场景发生了——
只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榜单,又迅速锁定人群中一个因中榜而喜极而泣、衣着朴素的年轻书生。他快步上前,竟直接躬身一礼,声音洪亮得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恭喜姑爷高中亚魁!小人是礼部侍郎周大人府上的,特奉老爷夫人之命,恭请姑爷回府一叙!”
那年轻书生还没反应过来,他身后几名如狼似虎的家丁护院已一拥而上,几乎是半请半架,不由分说地将他“扶”上了旁边那辆华丽的马车!那书生惊愕的叫喊声被淹没在马车启动的声响和人群更鼎沸的议论声中。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紧接着,又有几辆不同标识的马车如法炮制。
“贺喜新姑爷!我家王爷有请!”
“姑爷莫慌,我们是吏部侍郎赵大人家……”
“兵部司马大人府上恭请姑爷……”
短短时间内,竟接连有四五个中了榜、看起来家世寻常的年轻举人,被不同府邸的豪仆“请”上了马车,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那场面,与其说是“请”,不如说是光明正大的“绑”!
周文渊看得目瞪口呆,饶是他来自现代,在影视剧里见过类似桥段,此刻亲眼目睹这活生生的“榜下捉婿”,依旧感到一种强烈的荒谬感和冲击力。这……这也太直接了吧?!